高一鸣没有理会他们,忙走到那女孩面前,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女孩惊魂卜定,才欲说什么,忽然神色大变,蹲下身子在地上搜寻起来。高一鸣见状,也蹲下身子帮她寻找:〃你什么东西不见了?〃女孩凄惨的:〃我给我爹买药的钱不见了,那是我们最后的财产了!〃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我真没用,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
高一鸣下意识的向自己的口袋中摸去,才想起自己的钱袋不在这件外衣蜓,正皱眉间,手指却碰到一个布包。掏出来一看,竟是自己第一次分到的包银钱,因为她觉得有意义所以留下来还未用,不知何时放到这个口袋。略一思索,她将纸包递向女孩:〃别找了,这点钱你拿去用吧!治你父亲的病要紧。〃女孩忙拒绝:〃不,我不能用你的钱,方才的事我还没有谢你呢,我不能……〃高一鸣深深的看进她眼里去:〃是你的骨气要紧.还是你父亲的病要紧?我不会因为没有这点钱而落魄,你拿它可是去救命呀!〃
女孩被他眼中的真诚打动,犹豫的:〃可是,你真的暂时不需要这笔钱养家吗?〃高一鸣回避了她探索的眼光,酸楚的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女孩明白她的语意后不禁眼圈一红,知道再拒绝就是伤人了:〃那,我就和你借用这笔钱了,你能给我你的名字和地址吗?我要怎么还你钱呢?〃高一鸣迟疑了一下:〃我姓高,在泰祥戏班做事。〃女孩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何文雅,就住在这附近。〃高一鸣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你快去买药吧!小心一些!〃何文雅拭了拭泪,再说了一句〃谢谢〃后,匆匆离去了。
1916年4月,北平。
〃好!好!好……好啊!〃〃高一鸣!精彩!好!〃〃高一鸣!高一鸣!高一鸣!〃北平大戏院里,观众们如痴如醉,喝采声,掌声有如阵阵春雷,在戏院中回荡!
高一鸣在满场刀光剑影中有若嬉花蝴蝶一般穿梭着,让十馀杆花枪在空中飞舞!〃他〃头戴大额紫金冠,上插双眼雉鸡翎,飘飘摇摇煞是好看;白如霜雪的水衣外是粉红色大靠,黑丝绒束腰;厚底靴行动间亦洁白得惹眼。这一第装束让人愈觉得〃他〃身形修长、腰肢窈窕。粉面带煞,剑眉入鬓,双眸似星,唇艳齿洁,英气毕露的脸有着粉雕玉琢般的美!
又是五年过去了。在这五年中,高一鸣转展各地,盛名远扬,事业如日中天!而这一次她来到北平与北平大戏院签定了三个月的戏约,是想将事业重心由上海移到北平。北平,是高一鸣生命中的转折点,更是〃他〃舞台生涯的起点。而高一鸣对她更有一种异样情怀,总觉得北平会带给她的生命另一个转折。
幕布终于在簇拥在台前的戏迷们面前合拢。高一鸣走进台后,管把子的赵叔先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双枪,一对一般的模样,只有十岁大的小兄弟迎上来,一棒茶杯,一棒香巾,异口同声的:〃师傅喝茶,师傅净手!〃高一鸣欣然一笑。这对挛生兄弟是她三年前在天津收下的徒弟,资质极佳,又是从小学戏,她衷心盼望他们青出于蓝胜于蓝!
北平大戏院的程老板在这时走进了后台,一进来他就兴奋的宣布:〃刚刚我和票房的赵先生算账,高老板的戏才唱了三天,但是票已经卖到了半月后,而且是场场满堂红!〃大家一阵欢呼,沈世秋望着高一鸣笑笑不已,高一鸣仅是轻扬了扬唇角。程老板又大声的道:〃大家这几天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吃宵夜!〃后台又是一片欢腾,程老板向高一鸣陪着笑脸:〃高老板,您今天想吃什么菜,吩咐下来我好让人去准备!〃高一鸣未说话,一旁先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程老板和高一鸣同时转头看去,贺英鸣正踱开去,脸上满是鄙夷。自从她代替贺英鸣头排武生的位置后贺英鸣就一直这样冷嘲热讽她以及任何当他面说她好话的人了。
高一鸣不在意的转回头向程老板说:〃对不起,程老板,我今天太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不去吃宵夜了,可以吗?〃程老板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高老板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没关系!〃再与沈世秋打了一个招呼,高一鸣走进了自己专用的更衣间。
这一年的高一鸣已经二十二岁了,较五年前更高了些,眉宇间的沧桑也更重了些,那种从前刻意培养如今已习惯成自然的深沉、镇定、儒雅、内敛的气质更加突出了!加上〃他〃无与论比的俊美,真诚谦逊的品性,完美优雅的行止,博古通今的言谈,使他几乎成为世人眼中的〃神〃!无论是权贵名流还是贩夫走卒都以能见他一面为荣,当权人物的宴会聚会也以他是否参加为成功与否的标准,军政界的大员也会与他平起平坐而以此为快事!更有无数名门淑女将〃他〃视为爱侣的最佳选择而仰慕不已!还曾有人在戏院里这样宣布:〃来戏院非为看京戏,而是为看高一鸣!〃就在这个战事频繁,唯权独尊的时代里简直是个奇迹!高一鸣就是以一个戏子的身份创造了这种奇迹!
但是,做高一鸣太累!
她要练功,要唱戏,要主持戏班,要教导徒弟,还要应酬各方面的人士。只是参加宴会聚会就让他分身乏术,更不要说她要面对的是各藏心机的权贵高官!她得不卑不亢的在盛大场合拒绝公开流露邪心的权力人物;她得不动声色的将微妙气氛下避无可避的危机于谈笑间化解;她得用各种手段应付各种人,八面玲珑!往往一场宴会下来比唱一天硬戏还累!
可是,她又舍不得不做高一鸣!
无论台下的高一鸣是何等的风光得意,她都只是为了台上的高一鸣而存在!古人为了高官厚禄而苦度寒窗十载,〃他〃高一鸣能有今天也是煎熬了十年啊,为了京戏,她付出的心血太多太多了,将京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已是理所当然的,她无法想象没有了京戏的高一鸣会是什么样子!京戏是她唯一能抓得住的完美了!
高一鸣独自一个人回到居处,才拍响了大门,守门的老华就打开了门:〃高老板,您可回来了,有一位兵爷已经等您好久了!〃高一鸣一怔,问:〃他过去来过吗?〃老华肯定的:〃没有.他是第一次上门,气派还不小呢!〃
〃哦?〃高一鸣微微的皱起了眉头,一边思索着一边安抚老华:〃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师傅他们去吃宵夜了,要晚一点才回来。〃老华忙答应了。
高一鸣走进客厅;一名身材修长瘦削的军官正背对着她在研究厅上悬挂着的祥班的绣旗,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他的容貌颇为英俊,眉清目秀之中有种儒家学子的味道,身上的军装笔挺合身,看领章是一名文职副官。军阶虽不高,但确是有种不容小觑的气派。
高一鸣看他的同时他也在评估高一鸣,从他眼中的震撼来看,这样的高一鸣大概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了!高一鸣唇边挂上了她一向的谦和、温柔、沧桑的微笑:〃在下泰祥班高一鸣,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见教?〃
他很快敛去了惊容,神色自若的道:〃不敢,小姓陈,在段军长麾下做事,冒昧前来是奉命请高老板唱堂会的!〃高一鸣点了点头:〃请坐!〃〃谢谢!〃两人对坐下来,高一鸣沉吟了一下后道:〃请问军长为何事叫唱堂会呢?〃〃军长做寿,要连摆三天寿宴,从四月初七到四月初九。〃高一鸣神色一变!
四月初九?那是淮哥的生日呀!淮哥……。如果淮哥还在,他又在哪里庆祝生日呢?
〃高老板?高老板!〃陈副官略觉诧异的连唤数声。高一鸣才恍然回神,忙歉意的道:〃对不起,那三天我已有安排了,这一次不能为军长助兴了!〃陈副官神色讶异了,思考了一下道:〃高老板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军长可以给泰祥戏班双倍的包银!〃高一鸣莞尔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我自己的原因,四月初九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不唱戏。这在上海是人所共知的,可能是我初来北平,大家还不清楚我这个小毛病吧!〃
陈副官愣怔了一下,只好道:〃既然如此,那静舟只好以此回复军长了,告辞!〃说着他站起身来,高一鸣亦起身相送,连声道歉。回到自己房中,高一鸣倚着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境霎时沉重极了!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好像杭州的雨!杭州、淮哥、春雨、四月初九……。那平日被她硬压在心底的伤痛化成了足可吞没她的狂涛怒浪,扑天盖地又来!
离开杭州已将近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二:此情待共谁人晓
清晨。
高一鸣来到练功场时已迟了半个钟头,她容色憔悴,显是一夜未眠。
沈世秋阻止了她欲出口的歉辞,只是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就道:〃练功吧!〃高一鸣深深了点了点头,来到场边做准备。一旁将与她练对枪的贺英鸣不阴不阳的轻声道:〃角儿就是角儿,误了什么都没事,若是我们这些帮衬的,可不知要被罚什么呢!〃高一鸣只做听不到,本来沉黯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她提起枪,恭敬的向贺英鸣:〃五师兄,请!〃贺英鸣拎着枪与她来到场中,摆开架式,两人两杆枪,上下翻飞,乍分乍合,舞动得煞是好看!
高一鸣虽是全神贯注,但是隐隐作痛的头与酸软的手臂让她力不从心。贺英鸣察觉到她的不对,手上力道不弱反强,一式〃犀牛望月〃,竟将高一鸣手中的枪挑得脱手而去!高一鸣一惊:自己怎么会如此没用?心中转念,竟未躲闪!众人眼见贺英鸣收不住手,枪尖直刺高一鸣的左额!
贺英鸣大急,忙将枪上仰,沈世秋大叫了一声:〃一鸣!〃高一鸣才惊醒,顺势一个〃铁板桥〃向后一仰身,左手探出握住枪杆,右手横推,将贺英鸣连人带枪带了出去!他脱手的枪正于这时落下,一扬手接了回来!那边贺英鸣踉跄了几步,站稳了身子后,转头大骂:〃你怎么一回事,想害我也不用赔上自己吧?我还有老娘要养呢!练个功也不专心,你想不想唱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