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见到淮哥了!经历了劫难、分散,各自峰回路转,在十年之后,在距杭州千里之外的北平……相见了!不,不该用〃相见〃,那该称之?什么呢?〃相逢对面君不识〃,相逢对面君不识!又岂只不识?还几乎就要反目成仇……
她要怎么做?放弃?自此断了这番妄念,一心一意做高一鸣,只做高一鸣,做一辈子?
可是,她的心里还有一点不甘,一丝希望!那是淮哥啊,她牵念了十年,盼望了十年的淮哥啊!他是她这一生唯一可以得到的幸福啊!
幸福……对他从来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啊!高一鸣狠狠的咬住了下唇,一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子!
〃喵……〃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拐进了另一条小街,青色的石板路,两边有着整洁的小院落,街中还有一株大榕树。她的目光四处寻视着,大榕树下的石椅上蜷卧着一只小小的小猫,看样子只有两、三个月大,黑色的不带一点杂色的毛,一双大大的可怜兮兮的眼,看上去就惹人怜爱。
她心底那处纯女孩家的对小动物的怜惜疼爱一下子就泛滥起来!于是,做贼一样,高一鸣四处窥探许久,确定不会有人才走向那小东西,抱起它来,放在手心里呵抚着。小猫咪乍得温暖,依赖得不得了,温驯的卧在他手上,还不时伸出小舌头舔高一鸣的手指。高一鸣唇边浮起了一个温柔甜美的微笑,不由自主的低低的向它说起话来:〃你这小东西,怎么会自己待在这里呢?是主人不要你了吗?你的爹娘呢?你饿不饿啊?……〃
〃高、高老板?〃一个柔美的,怯怯的女孩子声音乍然在高一鸣身后响起,高一鸣给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将小猫咪扔掉!她全神贯注给小猫咪,根本没发觉有人挨近身边,这可真是该死!她心里诅咒着,可是还不得不硬起头皮转过身,给身后那个女孩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梳着两条长发辫,一身半旧的白底红花的衣裤,站在那里,羞怯却不失雅静。
高一鸣有些怔忡:〃你是……我们认识?〃女孩抬起眼,迅速打量她一下:〃你是泰祥班的高一鸣高老板吧?〃高一鸣无奈的点头,女孩猛的跪下去,含泪叫了一声:〃恩公!〃高一鸣又被吓了一大跳,忙侧开身避过这一礼:〃姑娘,你这是何意?我们素不相识,你……〃
女孩仰起头,哽咽的:〃恩公可能已忘记了,五年前,在上海,是恩公借给我一百二十块钱,让我能为父亲买药……和办置身后之事……恩公当时还说过两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高一鸣心中一动,恍然想起了往事:〃你是那个凌晨给父亲抓药,遇到坏人丢了钱的女孩子!你的名字是……〃她思索着,女孩低低的道:〃我姓何,我的名字是……〃高一鸣已经叫了出来:〃文雅!你的名字是何文雅!〃何文雅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脸不禁微微一红:〃当时恩公只说姓高,在泰祥班做事,我后来问人才知道恩公原来是名扬天下的高老板……〃高一鸣忙摇头:〃不要这么说,虚名而矣!你说……身后之事?难道你父亲……〃何文雅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我爹身体一向不好,那一次发病呕血数升,之后一直卧床,六月间就……去了……〃
高一鸣急忙放开小猫咪,扶起她,让她坐到石椅上,找出一块手帕给何文雅拭泪,一边柔声劝慰:〃别这样了,太伤心会伤身的,你父亲既是常年为病所苦,那么了无疑憾的离去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你如果因此而不珍惜自己,无论你父亲在哪里都会不安的!〃
何文雅咬住唇,不教自己哭出声来,那脆弱却倔强的样子教高一鸣心中一痛……这个女孩子与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不由自主的,她拥住了何文雅,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一只手拍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小心的控制着两人的距离。
小猫咪不愿离开高一鸣,又爬上她的膝头,教她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将它放到何文雅怀中:〃你看,它也没有了爹娘,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地方,找不到可以依附的人!想一想我们不是比它幸运多了,最起码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对了,你怎么也来了北平?现在又以何谋生呢?〃
何文雅下意识的抱住了小猫,顿了顿回答:〃我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他的一位失去联系好久的老朋友来看望他,见我孤苦无依,就收留了我。他是一个小戏班的班主,所以我也在学京戏!二年前我们就已来到北平,只是因为是坤班,戏院都不肯让我们唱戏,只好在天桥摞场子!前几天我路过北平大戏院,才知道恩公也来北平唱戏了,所以这几日我都在附近等候,希望能见到恩公,今天我终于等到了恩公……〃
高一鸣止住她:〃别一口一个’恩公’好不好?我真的不习惯,你我年纪相差又不大!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高大哥’吧!〃何文雅不安的:〃可是……〃
高一鸣诚挚的:〃也许我有一些一厢情愿,可是和你谈了这么多,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还是同病相怜的朋友……我的家人在我十二岁时的一场劫难中与我天人永隔了,其馀的亲朋也因那场劫难而不能再见,我与你一样,也是被师父收留在戏班的,所以你的辛酸苦楚也就是我的辛酸苦楚,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恩公’来、‘恩公’去的,这么生疏了吧!〃
何文雅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唇边有了笑纹。高一鸣亦微笑起来:〃想不到我们现在是同行了!你在哪一家戏班?唱什?行当?有时间我一定为你去捧场!〃
〃我们戏班并不出名,叫’小吉祥’,我学的是……〃何文雅的脸上又有了红晕:〃我们戏班人太少,唱戏时什么行当都可能唱,不过我最常练、常唱的是刀马旦。〃
高一鸣惊奇的笑道:〃哦?刀马旦?你居然学的是武戏?我以为凭你的气质该唱青衣、花旦才是!〃何文雅低下了头,只道:〃我的师姐、师妹们也这么说。〃高一鸣饶有兴趣的:〃你的师姐师妹?〃
何文雅点了点头:〃我有两个师姐和两个师妹。大师姐文英是自小被师父收养的孤女,就跟了师父姓赵,她唱的也是刀马旦,因为是从小学戏,功夫比我好很多,平时除了练功唱戏还要料理戏班的杂事,最辛苦的就是她;二师姐姓夏,因为大师姐名字里有’文’,所以改名叫文凤,她长得很美,为人又体贴细致,由她服待师父我们大家都放心;四师妹许文惠是班里最精灵古怪的一个,敢出头,不怯场,唱戏时多是她敲锣打鼓的招揽客人,可扮戏时她总扮须生、老旦;至于小师妹段文楼,年纪还小,来北平投亲不着流落街头被我和大师姐带回去的,大家省一点也就可以照应她了!〃
高一鸣笑看着她:〃那你呢?〃〃我……我的本名就是文雅,所以无须更改,因为先父是教书先生,所以读过的书比师姐师妹们多一些,抄记戏词、算帐、报写戏码这些事就是我来做了!〃高一鸣沈吟了一下:〃你们戏班的环境不大好吧?〃
何文雅无奈的叹了口气:〃坤班本就不易出头,加上我们的人太少,又没有打炮戏,所以一直以来连糊口都困难……师父的身体也不好……〃她迟疑了一下:〃恩公,哦,高……大哥,我来就是想和您说,我欠您的钱可不可以……〃
高一鸣极不文雅的翻了个白眼:〃小姐,我像是等钱用的样子吗?〃何文雅忍不住抿嘴一笑,这才发现高一鸣原来也有不深沈内敛的时候!小猫咪在这时挣开了何文雅的怀抱,跳下了她的膝头,消失在小巷尽头。
高一鸣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居然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准备去戏院开戏了!〃何文雅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高大哥,我……以后还能来看你吗?〃高一鸣微笑了:〃当然可以!如果有时间我也会去看你和你的师父、师姐、师妹们的!你们不是在天桥摞场子的吗?〃
何文雅点点头,高一鸣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笑着向她说了一句:〃再见!〃何文雅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潮起伏,又喜又羞……
高一鸣持起妆笔在眼角处细致的修饰,再对镜审视着自己,扬扬眉,侧侧头,确定自己的化妆已是完美无缺了,这才满意。站起身,她检视着自己的水衣,做了个身段,觉得行动自如,且毫无破绽,才拿起搭在衣架上的戏衣穿在身上,束扎起来。门外传来周云天的声音:〃师父,我可以进来吗?〃高一鸣加快了动作,边扬声问道:〃什么事?〃〃有人送来了一只别致的花蓝,请师父过目。〃高一鸣诧异的吩咐:〃拿进来吧!〃
周云天走进她专用的化妆间,手上托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竹藤花蓝,里面稀疏有致的插了几枝几可乱真的梅花,确是别致之极!高一鸣一怔:〃是谁送的?〃〃一个小丫头,说是‘有心人’送来的!〃
高一鸣接过花蓝,沈吟了一下,忽然莞尔一笑:〃是她!〃周云天不解的:〃是谁啊,师父?〃高一鸣将花蓝放到妆台上:〃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去做事?〃周云天只好〃哦〃了一声退出去了。
锣鼓声中,高一鸣上场,亮相,照例一个满堂彩!〃他〃顾盼流波的眼神一扫,已发觉方秀梅坐在正中的首席上,正疯狂的为〃他〃鼓掌!她不能分心,但已知自己并未弄错,这女孩还真是个有心之人!
方秀梅不是第一次看高一鸣的戏,却是第一次这样入迷,这样投入!高一鸣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美,而周围如醉如痴的观众也让她震憾又欣喜,喜欢高一鸣的人是这么多,〃他〃的魅力好大啊!戏台上的〃他〃是那么俊美卓杰,戏台下的〃他〃是那么儒雅谦和,带一点沧桑的忧郁……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真的很吸引人呢!
高一鸣谢过幕回到后台,才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润喉,程老板就匆忙走进来问道:〃高老板,有一位方秀梅小姐说与您有约,要为您做专访,可以让她进来后台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