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抚婴,原来果有其真事。”舒兰看着他们,诚心实意道,“可见也是你和它们的缘分。”
有时候,禽兽确要比人更多些真情。
“把衣服脱下来烤烤吧,否则没病也要生出病来了。”
拜头上的那些云雾所赐,纵使眼下是大白天,可也不见什么亮色。舒兰自顾自得脱下外头的轻甲,不禁庆幸自己未穿重盔,否则还不活活淹死在那水潭里。少时,她甩着衣衫,随口问道。
“说起来,你身边的狼应该是塔戈菈雪山上的稀珍雪狼吧?你既是由它抚育长大,自是该在雪山里生活,怎么会到这战场上来?”
不想这次男子倒很快答道:“班赞在雪山里找到了我们,他囚禁了阿蓝,我们才迫不得已听从他的命令。在西蛮,雪狼被誉为神兽,他们可以驾驭其他狼群,所以能够指挥狼的人不是我,而是阿雪。”
银发男子神情郁郁得替阿雪打理着柔白的毛发,舒兰见他如此,忽然觉得迦国同西蛮的战事似有峰回路转的可能,据她看来,这男子上战场上得极不甘愿,而他口中的阿蓝应当也是一头雪狼。彼时舒兰的小心思算计得厉害,连带手上脱衣服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那个……”阿狼有些不好意思得低着头,只盯着阿雪看,“你都不会介意吗?”
“嗯?介意什么?”舒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却是脱得只剩下最里头的一层单衣,手上已拿着外衫在烤,等见着男子半天都不将头抬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自小在军里头和男人待惯了,没那么多讲究,你也不用介意,我身上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呢。”
阿狼闻言稍稍抬起了一些头,可目光仍不敢往她那里看,他自小在雪山上长大,与世隔绝,只在稍稍大一些的时候因好奇而下过山,但很快他就被追打着他的人给吓得又逃了回去。直到一年前,他被班赞捉住,除了听从他的命令以外,也开始学习作为人应该晓得的知识。
“女人,不该出现在战场上吧。”
他听说中洲对女子的管束远比西洲强硬严苛,即是西蛮都不曾有女子从军,她此番作为一军元帅,理当更为不易。
“我虽是女儿身,但生在将门,我幼时的愿望就是为国出征。可世事如此,我自懂事起便也明白,女子之身的确少有能上战场的。”舒兰继续拎着衣服烘烤,时不时摸摸衣服干了多少,“而我这次之所以能够领兵西征,只因我一家忠烈已全部亡于班赞的手下……我的父母兄弟、还有我的夫君。”
不顾一旁男子略带惊愕的目光,舒兰盯着熊熊的火光继续淡淡说道:“对了,还有我大嫂,我大嫂可是个温柔又能干的女人。自从嫁给我大哥,她就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里大小琐事,那天我大哥阵亡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她面上很平静,只在屋里坐了一个晚上,翌日便开始操办起丧事来。我那时还以为是因为他们两人聚少离多,大嫂难免有些寡情,却哪里晓得待一切后事处理完毕,她竟是一头决绝得撞死在大哥的棺木上。”
想到自己性子刚烈的大嫂,舒兰眼眶不禁有些红润,她从来不曾那样震撼过,在灵堂上抱着大嫂奄奄一息的身躯时,大嫂笑着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是:阿兰,把我抱进振邦的棺木里,夫妻死同穴,我……我终于能一直和他、和他……在一起了……
“绕是如此,大嫂还留了封信给我,说她对不住我,留下我一个人过日子,可她心里放不下大哥,只求将舒门的丧事办好,也算是尽了最后一次舒门媳妇的责任。”
话及此处,舒兰的声调已隐隐有些哽咽,“大嫂也真是的,她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是我大哥对不起她才是,聚少离多,还白白挣了她的真心。”
一袭煽情的话说罢,银发男子的面色已同舒兰一般哀叹惆怅,舒兰眼角瞥见时,心中却是平静地如同面前的幽谭。实则这些话,她便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从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开始,她就猜到她的故事定然能够博得他一二的同情。
兵不厌诈,她不屑使用那些小人行径,却也从来不曾拥有什么英雄情怀。
军人的目的,只有打败敌人,赢得胜利。
“我来西洲,是来打仗也是来报仇的,所以只要阻挡在我面前的人,就都是我的敌人,但是我并不希望你也是我的敌人。”舒兰重正面色,侧目望着男子道,“我看得出你很爱狼,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纷乱的战场上,美丽的塔戈菈雪山才应该是你们的归所。”
舒兰收起烘烤的衣衫,叹了口气,凝目真诚地问道。
“如果我替你救出阿蓝,你可愿意带着狼群远离西蛮和迦国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承诺 伤病
“不,你办不到的。”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的答复,舒兰几乎肯定自己不会猜错,却不曾想过这个男子,竟会这样肯定地否决了她的能力。
是的,否决的不是她的条件,而是她成就条件的能力。
阿狼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半分迟疑,那坚决的态度就是叫舒兰一时间都觉得自己好像是真不能办到。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能深入西蛮地界?”
阿狼摇摇头,“我不知道阿蓝被困在哪里,兽类本就比人类敏感,雪狼更是甚之数倍,我曾让阿雪它们在西蛮探访,但是毫无结果。”
舒兰听之笑道:“你只管答应我开出的条件,能不能办成这桩事,自由我来操办。何况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鼎要紧的问题需要考虑。”舒兰指了指上头,“怎么从这里出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说罢,舒兰看着他又道:“你快些把湿衣服脱下来吧,我替你烤烤。”
方才她光顾着说话使计,也未发觉男子只顾着替雪狼顺毛,自己的衣服还不曾拿下来烘干。
“不用了,雪山上湿冷更胜眼下,我受得住寒气。”他拢了拢衣衫,半晌低声呢喃了一句,“而且也干得差不多了。”
舒兰抿着嘴,没有再劝,想来这人竟比自己还讲究清白?她心中苦笑,只将火烧得又旺上了一些,给两人取暖。
然后,他们一男一女一狼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峡谷底,过起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不过无忧无虑,其实也只是表面罢了。
一个忧心开拔的大军,一个忧心远处的雪狼。
大概这里真没有半点多余心思的,只剩下那头独眼的雪狼了。
这些天,舒兰看着它,心里颇有内疚,只是峡谷底下也寻不到什么好东西孝敬它,唯有殷勤地察看它的伤情,以期待能够拉近两人的距离。好在,雪狼似乎看在那男子的面上,渐渐对她放下了仇怨,几天下来,倒也肯乖顺地让她服侍着。
跌下峡谷的第五日,除了偶尔能听见头顶有苍鹰飞过的声响,便没了其他动静。而阿狼的脚伤倒是逐渐转好,偏生是舒兰的手臂开始红肿胀痛,甚至隐隐有青筋血丝爆出,单看之下十分骇人。
“这手,可不是要废了吧?”一军元帅,迦国大将,若不能挥刀射箭……想到这,舒兰自己都不禁蹙紧了眉头。
“你的手!”
阿狼初见舒兰肿胀的手臂,面色大惊,几日里舒兰总是不让他瞧见,私下察看伤势,不想今日感叹良多时却是被他撞了个正着。
天地良心,这次她可没想借这伤来讨得他的同情。
“不妨事,等回去找军医瞧瞧就是了。”舒兰很快将袖子放了下来,遮住恐怖的伤痕,阿狼带着雪狼跑上来,也不敢强看她的伤,只忧心忡忡,“可是……”
“嘘。”舒兰忽然食指点唇,就听见峡谷的崖壁一侧,有零碎的石头滚落下来,阵仗越来越大,似是有大动静。
待在谷底的这些日子,舒兰他们头上的那片云雾始终不散,因此无论他们看得如何仔细认真,也不能知道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们此刻只能屏气凝神,万一上头来的不是她的人,光辩声音也可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倥偬间,一道黑影一手拽着绳子急速落下,双脚如蜻蜓点水,游走在崖壁之上,一身轻功使得极为轻妙。
那人还未落地之时,已见得舒兰,霎时就在半空放开绳索,几个跃步翻身之间已稳稳落在舒兰的稍前方,单膝跪地。
“舒元帅。”
舒兰淡淡地看着他,此人她虽不认得,不过就这一手俊俏的功夫来说,就绝不是军里头能出来的。
“是……二公子派你来的?”
迦烜的暗卫,如今自家人里头能想到的高手,也只有他身边的这些死士了。
暗卫清楚二皇子的身份不可随意暴露,应道:“是,二公子就在上头。”
舒兰皱眉,真是胡闹,他难不成又忘了自己的身份?唐雪松也是混账,怎么能放他出来,万一迦烜有了什么差错,他们纵使打了胜仗也都要白干了。
舒兰定了定心神,问道:“上面都是自己人吧?外围可瞧仔细了?”
“元帅放心,此刻大军正在苍城门前与西蛮缠斗,西蛮此刻定然脱不开身,再者斥候都已在方圆布下,堪保安全。”
少时,舒兰颔首侧目对阿狼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等出了这座峡谷,我们暂且就要兵分两路了,为了阿蓝的安危,暂且你继续听从他们的吩咐,等到什么时候我救出阿蓝,你再兑现我们的条件不迟。”
也不等阿狼做出什么回复,舒兰便对暗卫吩咐道:“你先带他们上去,即刻放他们走,只对二公子说是我的命令便是。”
暗卫自然答应,阿狼迟疑了片刻,到底是点点头,抱着雪狼离去。
须臾,舒兰对着他的背影唤道:“阿狼,咱们后会有期。”
阿狼,这个名字取得随意,也不曾有人唤过,可这短短五日里,她却唤了无数遍。
银色的发丝飞扬的山谷间,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雪狼柔软的毛发,或许人并不如他记忆中的那般可怕,这……也许就是他们所说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