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孽缘（下）
如果不离开，将一辈子活在一个男人刻骨的恨里。
大三的寒假，贾嘉聪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没有给苏家电话说明回家的具体时间。苏昌明去办事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些事情，便冷着一张脸回家。他将苏惠拎到客厅，狠狠抽了半天的烟才问：“聪儿回来了你知道不？”
苏惠摇头，只要她不给他电话，就永远不会有他的消息。
苏昌明将茶几拍得响，玻璃水果盘在桌子上跳，刀子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苏昌明自从自己挣下家产后，就再没尝试过丢脸的滋味，虽然明知道大家都是冲那个钱字对他更客气，但是他也享受那样的感觉。可是贾嘉聪却让他丢了个大脸。苏昌明去找人办事，那人却故意问道：“老苏，看见你家小子没有？带了一个大城市的姑娘回来呢！”
苏昌明当时就老脸一红，端了几十年的架子差点散开，只讪讪道：“是同学吧？”然后在那个人戏谑的目光里飞快走开，仿佛屁股后面有什么怪兽在追赶。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苏昌明洪亮的声音，“真当我治不了他了吗？”
张桂玉悄悄拉苏惠到后院，“你老实给我说，去北京的时候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但是大学里很多人不都是在谈恋爱吗？”苏惠道，“正常吧！”苏惠有一种奇怪的心态，一边想和贾嘉聪白头到老，一边却又抱着他必定要离开自己的想法来等待事情的发展，真到了当头，却一点儿气愤和悲伤都没有了。
张桂玉捏苏惠的脸蛋，“早给你说了，你还偏帮他说要去北京，这下好了！”
苏惠嘴角勾起凉凉的笑，“妈，北京和南京有什么差别？要是不愿意，就在咱们镇上也能出事来，能怪得到我吗？”
张桂玉拍打苏惠的背，一半是气愤一半是不理解。她那一辈的人的亲事几乎都是家里决定的，跟媒婆谈论得最多的也不过是男方家里有无房子有无积蓄，至于感情和婚后的相处那都是其次的，因此在张桂玉的脑袋里，贾嘉聪的行为绝对是超过了尺度。
“你打我也没用啊！”苏惠喃喃道。
张桂玉道：“让你出去上班你还学会顶嘴了，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苏惠咬了咬嘴唇，回想叶子那明媚的笑容，那个女生并不是十分好看，但眼睛里、表情里有一种自由和奔放的青春气息，让人移不开眼睛，苏惠不知道贾嘉聪带回来的是不是她，但是她想去看看。她推出自己那个女式摩托车，一路风尘地开过去，在临近贾家的地方停车，慢慢推车走过去。
贾家门口围了一圈人，贾嘉聪在外人面前是一个热情而健谈的人，邻居都喜欢和他聊天，因此每当他回家的时候，附近年龄相近的男孩子都会聚集过来一起打牌喝茶说话。苏惠远远看过去，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中有一个着艳红色外套的女子。苏惠眨眨眼睛，将车停在路边，慢慢走过去。
早有眼尖的人拉贾嘉聪的衣服冲苏惠努嘴，贾嘉聪叫叶子进屋去看电视，门口一群人也纷纷找借口走了。
苏惠站在贾家门口，红砖墙壁青色瓦片，小小的三间屋子收拾得干净又整齐。苏惠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贾嘉聪，道：“爸爸叫你回去吃饭。”
叶子从房里出来，歪头看苏惠，苏惠也斜眼看她。叶子冲苏惠笑了笑，很自然地走过来拉着贾嘉聪的手，“我认识你啊，上次你来过我们学校。”
苏惠觉得那两只握起来的手真刺眼，更觉得贾嘉聪刻意抓住叶子的手的样子太过了，她转身道：“我给你说了啊，你要不去，自己给我爸说去！” 。。
第十章 孽缘（下）（2）
叶子听不懂苏惠的话，疑惑地看着贾嘉聪。
贾嘉聪上前两步追过去道：“苏惠，我有话跟你说！”
苏惠笑，“我要回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贾嘉聪跟着苏惠走出去，“你上次说过的话我想了很多！”
“什么话？”
“我知道我欠了你们家很多，我以后都会还的！”
苏惠回头看看站在贾家门前的女子，再看看贾嘉聪，一个那样的女子就能给他那许多的勇气？苏惠鼻子里一股酸气冲上来，眼睛忍不住就要红。
贾嘉聪忙道：“你别哭啊！你是最知道我的！”
苏惠抹一抹眼睛，道：“我没哭！我只是想，你就只欠我们家钱吗？”张桂玉是怎么宠爱他的？苏昌明是怎样信任他的？人的感情当然是不能用金钱来收买的，可是也不是用钱就能还得清楚的。
贾嘉聪回答不出来，道理是人人都懂得的，但是总忍不住想要试探，苏家会不会给他更多的自由。他自己的心已经不能继续这样被束缚下去，如果大学毕业还要回来，那么考出去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苏惠转头，“我走了，你要来就来！”
苏惠从路边推出自己的摩托车，骑上一溜烟走了。
苏地太平，平得让人以为世界的尽头就是天和地接在一起，人站在这中央就会有无比孤独和渺小的感觉。苏惠在暮色中穿行，萧条的房屋，枯黄的树木，衰败的路边小草，田野间朦朦胧胧升起的烟尘，这一切都让她感觉她就是一个人。没有人会坐在摩托车的前面为她遮挡刺骨的寒风，她只能忍住痛回到家，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疗伤。
苏昌明异常恼怒，怒到最后只剩下了冷冷的笑。
张桂玉心中不安，她和苏昌明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最是了解这个人，重面子好争一口气。而目前的境况却生生剥下了他粉饰了近十年的面皮，要他冷静那是不可能的。
苏昌明淡淡道：“我能把他送出去读大学，也能让他什么都没有，回来求我！”
张桂玉在一边抹泪，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她早就知道苏昌明给贾嘉聪那么多的钱是有问题的，果然就出了问题。
苏昌明上楼对苏惠道：“聪儿也快二十二了，也能结婚了，你好好准备准备，这个年咱们就把事情给办了！”
苏惠愣愣地站在屋子中间，冬天的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冷得心脏都紧缩成一团。
肖谨上楼看苏惠坐在窗口发呆，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做出一张笑脸来，凑过去道：“在想什么呢？我看见阿姨在厨房蒸螃蟹了，晚上可有好吃的！”
苏惠回头，一张苦笑的脸，“你还笑得出来呢？”
肖谨歪头，“怎么笑不出来，就当叔叔在说玩笑话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呢，还包办婚姻，要不咱们两个私奔吧？”
苏惠宽厚地笑笑，温柔地拉拉肖谨头上的发，“你呀，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肖谨心头打鼓，犹犹豫豫地道：“怎么？难道你还真听话要嫁不成？那可就太笑人了！”
苏惠不置可否，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样的怪兽已经不被自己控制，要挣脱开来做一些很久以来一直想要去做的事情。
“苏惠，你不要让我太失望就是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什么呢，正当地发泄一下是没有错的，我也可以理解，但要是发泄过头了，我才不会原谅你！”肖谨试图知道自己在苏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越是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他就越发不确定了。
苏惠垂下眼帘，不想让肖谨看到她的眼睛。
第十章 孽缘（下）（3）
张桂玉在楼下招呼两个人帮忙，肖谨利索地下楼帮忙摆桌子碗筷，张桂玉推辞，却被肖谨笑嘻嘻地给拦了回去。厨房里就听见肖谨故意放慢了说话，好奇地问张桂玉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张桂玉也极其好脾气地回答，脸上尽是满足。
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最高的欲望也不过是家宅安宁子女出息老年安定，再有一个小孙子在膝边环绕。可惜多年来苏昌明并不体贴，苏惠并不活泼，贾嘉聪在苏家更是别扭，真正能让她无负担地笑出来的还是眼前这个刻意讨好她的小伙子。
螃蟹蒸出来接着便蒸鱼，张桂玉将洗干净腌制好的鱼摆在盘子里撒上姜丝放蒸锅里，又开了灶，做海参熬汤，肖谨一边看一边记在心里。这边请客的风俗，双数的冷盘和热汤，图个吉利。肖谨端了八个冷盘上桌，羊肉、咸肉、鸡肉、白灼虾、凉拌海蜇、油炸带鱼、皮蛋并一盘牛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苏惠招呼两个老者上桌子，刚坐上去，贾嘉聪和贾嘉华走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两瓶红酒。苏惠撇了半个嘴巴，贾嘉聪就是这样子的人，即使口袋里只有十块钱也要拿九块出来买体面的东西，这都是被苏昌明惯出来的坏习惯。
肖谨被张桂玉推上桌子，苏惠给几个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躲进厨房。
苏昌明满面红光地招呼大家吃菜，肖谨肚子里空落落的，拿起筷子就近吃起来。其余几人太客气，苏昌明招呼吃啥菜几人才动动筷子吃啥菜。肖谨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面前，努力吞下喉咙里的东西，装模作样放下筷子跟人行动起来。
苏昌明笑眯眯地看着贾嘉聪道：“我以前就觉得苏惠是个让我操心的，没想到她出去几年还懂事了不少。这个肖谨就是她资助的学生呢，说一起回来过年的。”
贾嘉聪冲肖谨热情地一笑，问他读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肖谨小心地回答了，接着又道：“是啊，苏惠就跟我家人一样！”
苏惠端了一盘子艳红冒热气的大螃蟹出来，“爸，肖谨自己有本事呢！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他自己挣的，我最多就算给他提供一个住的地方。”
贾嘉聪淡淡地道：“苏惠从小就好心！”
苏惠眼皮也不抬一下，“是啊，我是个好人！”也仅仅是一个好人而已。
苏昌明又招呼大家吃螃蟹，肖谨不客气地伸手去抓，一边吃一边不断说好，同时还跑去厨房招呼张桂玉赶紧出来吃了，张桂玉笑眯眯地答应着，从锅里又盛一碗浓白的汤出来。
一边吃的过程中，各样热汤不断上来，几个人客客气气请来请去地吃菜，肖谨老早吃得肚子溜圆了，那几人兴许才半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