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人,应当是全天下他最不可能爱上之人,想到先皇至死受制於他早逝的母亲,自己未来当不至如此,心下竟十分的安宁。
宁不寂看到少年眼底浅浅的悲哀,并不多说什麽,只是俯下身抱起皇帝,回到榻上。
一番云雨後,皇帝下床步出殿外,午後的阳光浅浅的照在身上,有一丝薄薄的暖意,地上湿湿漉漉,显然刚下过雨,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谈论著方才遮天蔽日的乌云,没想到雨却下得不大。
惊觉根本就没天黑的皇帝瞪著练剑的大将军,愤怒的吼道,〃姓宁的,你竟敢欺君?!〃
14
半月後,镇国大将军府落成,但宁不寂还是常常因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留宿宫中。
相拥的暖意和彼此的体温渐渐让两人生出不自知的亲昵,彼此间的对立和提防似乎随著夜里的肌肤相亲逐渐淡去。
如果说,这也是帝王权术的一种,宁大将军暗自承认,他的确斗不过小他五岁的皇帝。
身上纠缠的四肢和清浅的呼吸,纯真无邪的睡颜,是如此的真实,如果这些都是伪装,这将是一个多麽可怕的对手。
做了噩梦醒来,脸色惨白的皇帝,分明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这个时候的他,和朝堂上高高在上,隔了一段距离的帝王,遥远的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宁不寂试著把他们分离开来,廷议上,他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常常把满朝文武连同皇帝一道气得拂袖而去。
待到下了朝,私底下,他却如同天底下最好的兄长朋友和情人,耐心的教少年皇帝练剑,空闲了就一同去宫外骑马狩猎,以猎物的数量来赌输赢,晚上便是一场激烈的纠缠。
对於宁大将军来说,这一切并没有什麽不对,他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麽问题。
他完全料想不到,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造成了皇帝多大的困挠。
上一刻还在为国事而争执,下了朝,顷刻间不悦之色就一扫而光,英俊的青年伸出手,邀请一同去打猎赛马。
又或者早上醒来之时还在缠绵旖绻,梳洗完上了朝,面前的男人霎时冷若冰霜,言辞尖锐的推翻他认定的廷议。
这种两极化的待遇,使得皇帝深深的迷惑,因为眷恋著宁不寂温柔的神色,廷议上难免偏向他一些,一连数次,朝政渐渐的开始失衡。
很多时候,宁不寂说出他的意见,会得见风使舵的朝臣都争著附和,不赞同的,也都沈默不语。宁大将军是武将,他的方案初衷是一片爱民之心,但落实到细节之处,往往会有疏失,很多细节的错漏,便注定了方案本身的不可行。
再加上因为京城安定,陆续回到朝中的各家藩王亲信,廷议变得越来越乱,对著一意孤行的宁大将军,作乱的藩王亲信,和缄默的能臣,皇帝只觉得压力越来越大。
下了朝,望著须臾便恢复笑容的枕边人,少年皇帝全然笑不出来。
〃陛下,秋日晴朗,可有兴致去郊外习剑。〃宁不寂微笑著,压根儿把僵持的廷议丢到一旁,兴致盎然的邀约。
皇帝破天荒的摇头,相处一月,恐惧感大减,对著这个时冷时热的男人,心中仅剩疲惫,〃朕还有奏折要批,改日吧!〃
宁不寂并不勉强,只当和皇帝游玩日久,积压下奏折,也是正常,不以为意的回军营练兵做消遣。
但一连数日如此,他终於觉得有点不对了,奏折再多,皇帝也不至於彻夜批改,连寝宫都不回。
这日朝上,两人再度为了南部水灾之事起了纷争,下了朝,宁不寂拦住皇帝,〃陛下可有时间相谈?〃
一连几日在御书房歇息,睡得并不好,皇帝心情极差,干脆的问道,〃公事还是私事?〃
宁大将军迟疑了一下,望著眼前容色憔悴的少年,实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叹了口气道,〃私事。〃
〃眼下南部灾情未定,私事容後再商讨。〃皇帝很干脆的拒绝,在宁不寂要开口前,出言封死他的回话,〃朕相信将军应当不是因私误公之人。〃
语毕,抱著水灾的奏折,径自回去御书房,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道,〃镇国将军府翻修已完成,将军若是嫌宫中礼仪繁琐,便可回府居住。〃
宁不寂怔怔的望著少年离去的背影,半响呆立,待回过神来,天已半沈。
朝阳殿殿门大敞,他自可大模大样的走进去,只是皇帝已经几日不曾回去,他亦不愿到御书房多做纠缠,傲然的持剑转身离去。
皇帝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见到宁大将军放弃的离开,轻轻的松了一口气,默默的理好奏折,回到烛火通明的朝阳殿。
寝宫中,少了擦剑的高大身影,显得空旷许多,皇帝默默的脱衣钻进绣被,下意识的寻找身侧的热源,触手所及,却是一片冰冷,这才想起今日该一个人睡了,不知为何,心头便有些空落落。
翻来覆去,久违的失眠再度找上门来,少年皇帝闭著眼睛劝慰自己,〃朕已经不再怕他,还需要留他在身边证明什麽呢?〃
想归想,他却一夜无眠,从半夜,便睁著眼,直至天明。
15
晨曦微露,朝堂之上,早朝的文武大臣分列而立。
初时,人人垂手敛容。待到一柱香後,稍微年轻些的便耐不住的纷纷抬头,望向皇座两侧的帷幄。
两柱香後,底下已开始窃窃私语,众人议论半响,皆无法从旁人口中探知消息,最终一致将目光投向了近日跟皇帝过从甚密的镇国大将军身上。
宁不寂站在武将的首列,并未注意到背後聚集的疑问目光,他正低著头思考皇帝近日突如其来的冷漠,想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素来性格爽直,既然想不出来,便打算下了朝直接去询问皇帝。
一回神,才发现早朝之时过半,高台的皇座上却空无一人,他耳力甚好,身後朝臣们的议论声未有一句遗漏,外臣不奉诏不可擅入内廷,众臣们虽然担忧,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在朝堂上干著急。
宁大将军却不曾顾虑这些,早朝将过,皇帝却始终不来,况且心头尚有疑问,他不假思索的起身离开朝堂,前往朝阳殿。
寝宫中,天色半明时方有困意的皇帝在龙榻上拥著丝被,睡得正熟,露在被外的雪白双腿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著,明明一松手,丝被就会滑下来盖住双腿,偏偏被子里的双手却攒得死紧,像是拼命的要维护什麽。
宁不寂站在床头,万分不解这奇特的睡姿是如何形成,看这腿上都冻得快起鸡皮疙瘩了,还不知松手。
他摇摇头,微笑著伸手轻推熟睡的少年,手刚触到被子,想到皇帝连日来的闪躲,一时收起了笑容,〃陛下,醒一醒,不要误了早朝。〃
皇帝困得不行,勉强睁开眼,朦胧中见到宁不寂未收起的微笑,下意识的就回了他一个笑容,〃朕再睡一会儿。〃
〃水患的处置尚悬而未决,陛下不可贪睡。〃宁大将军拽起皇帝,严肃道,〃下了朝再睡。〃
完全没睡饱的皇帝很不情愿的起床穿衣,抬头问板著脸的人,〃现下是什麽时辰了?〃
宁大将军眼中有一抹责备:〃卯时将过,陛下忘了早朝?〃习惯性的等著皇帝找借口争辩几句。
谁知向来晨起迷糊的皇帝竟反常的对他点点头:〃朕知道了。〃唤来侍女,飞快的梳洗妥当,连早膳也不用,便急匆匆的走出殿外,来叫他起床的人反倒落在了後头。
朝堂上,皇帝简单的对臣子们解释,〃朕睡迟了。〃
众臣点头,心道少年人贪睡,理所应当,未加多想,接著讨论南部的水灾处置事宜,唯有站在黎丞相身後的礼部尚书宇文斡目光一凝,望著随後赶来的宁大将军,心中若有所悟。
皇帝忍耐著瞌睡,廷议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方才著衣时便见叫他起床的宁不寂板著脸,现在廷议上,因为大多数朝臣都不赞同他的意见,这张脸更臭了,可见他刚睁开眼时望到的那个微笑果然是不清醒时的幻觉。
〃难道朕每日就要看著他的脸色过活不成?〃皇帝振作了一下,对於情绪被对方牵动深深的恼火,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到廷议上。
黎丞相正在驳斥宁大将军的提议:〃淮河两岸民众数十万,岂能在短期内尽数迁出,且洪灾之後常有疫症,若是所迁之民连同病症一同带往迁居地,为之奈何?〃
宁不寂不满道:〃正是因洪灾後将有疫症,才需迁居,待到数十万民众染上了病症,为时已晚,况且灾民流离失所,亦须安置。〃
数日来,双方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反复争执,老丞相等主张就地安置灾民,修建堤防,宁大将军做法激进,称淮河连年溃堤,为了一劳永逸,不如顺著常溃之处掘开口子,迁走民众,引流淮河。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朝中并无治水的人才,他是偏向保守的一方,赞成先堵住河堤的缺口再说,可是宁不寂坚持己见,不肯相让,且所提的方法,也有他的道理。
问题就在於宁大将军本人也没有治水的经验,纸上谈兵,谁敢让他接手?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廷议明显的是保守一方占上风,皇帝顺势下旨,〃按左老丞相所言之惯例来办。〃
望向宁不寂不满的目光,〃朕看过各处送来的奏折,淮河有一支流,名曰黑河,大将军若是执意引流,便可从此处下手。〃
宁不寂点头,总算被安抚,他不知黑河乃是淮河极小的一处支流,水流不块,即便引流,也看不出成效,这完全是皇帝敷衍之词。
下了朝,想起早上要询问的事,宁大将军匆匆追上皇帝,〃陛下。。。。。。〃
皇帝侧身让过他搭上来的手臂:〃将军不去思虑治水之事,何故在此逡巡?〃
宁不寂被这话一噎,他本性极傲,一而再的碰钉子,心头已有火气,迟疑了一下,正想赶上去问个明白,禁军统领宇文旋上前一步,拦住他,〃内廷不可私闯,宁将军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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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怎未见你来阻拦?〃他急著追上皇帝,实在没空多和拦路的人讲理,话未落,一手已探出,试图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