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陆灵衣倒是比以往心平气和了许多,虽不至于有多少善意,但那张疏离的笑脸却带着些客气。
一阵秋风带来几许冷冽,发丝贴着面颊兀自纠缠,花千引细细地打量了陆灵衣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把竹柄红伞上,豁然开朗般眼中浮现了了然,而后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声音自身后传来,却不是陆灵衣。
丁香色的衣裙绣着浅淡的梅花纹样,傲气的脸上带着笑意,可这笑中又含着算计。
“翎西,郡主?”墨玉一样的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心底有什么声响在沸反盈天,花千引莹粉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生出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
翎西将被风吹起的发丝揽至耳后,盈盈一笑,“好久不见,花四小姐。”
“有何事。”花千引的掌心传来短暂的痛感让她回神,向来开门见山的她此时依旧直接问出了话,她可不信翎西是来跟自己打招呼的。
“近来皇伯父命不少人前去清河绣坊拜请贤能之人,听说花四小姐都拒绝了?”翎西看似不经意地问出这样的话,却让花千引皱了皱眉。
是了,在此之前,清河绣坊来过三波人,都说是奉了御令前来,望能得清河绣坊的助力。呵,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拐弯抹角地想让清河绣坊效忠于朝廷罢了,巧言令色,叫人心烦。
“清河绣坊不过江湖草莽之徒,承不起圣意。”花千引客气地用着与之前无二的话语再次回绝,却不料翎西比之前人直白许多。
“你知道这不是请求。”
啪嗒。
身后有细微的声音传至耳中,许是有人踩断了散落在地上的枝桠发出声响。
想来是翎西的人。
“郡主也该知道,朝廷与江湖,两不相争,”花千引淡淡的,反倒带了一丝嗤笑,不知是在嗤笑那些已经投靠了朝廷的人,还是在嗤笑痴心妄想的朝廷,“若一意孤行妄图将江湖纳入掌中,后果如何自不必由我来说明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翎西倒是突然有些好奇,“你是否忘了我们允诺的条件,只要清河绣坊投靠了朝廷,他日号令整个江湖的,便是你们。”
“你当初煞费苦心地想要抢夺河图洛书,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么?”
花千引冷笑出声,眼底多了几丝讥讽,“清河绣坊就算是想要一统江湖,这也是江湖的事,轮不上朝廷插手。”
清河绣坊便是再声名狼藉,也绝不至于与朝廷为伍,迫害江湖。这便是清河绣坊,唯一的底线。
“想不到,你竟然投靠了朝廷,呵。”花千引眼底带着彻底的轻视,这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陆灵衣看着那个转身背向自己的身影,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花千引踏着尚有积水的青石板小路漠然离去,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男一女让她忍不住侧目,那一袭碧色衣裙的女子倒有几分眼熟。
“如烟见过郡主。”柔弱似水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花千引脚步突然停了一下,继而又往前走去。
她想起来了,这个有着一双秋水般翦瞳的女子,正是肃秋楼的新楼主,娄七的女儿。以娄七的脾气,断然不会依附朝廷,他的女儿这般行径,却真是一个笑话。
蓝田生玉,竟是虚言。
而正在花千引心中替娄七可惜之时,身后已经传来杀意凛冽的掌风,与之同来的,还有刺破空虚的软鞭。
翎西要的不是花千引的江湖榜之位,而是她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剑出苍雪
剑气,如寒风一样凛冽。
西沉的日头金光洒下,躲在人影后的梅花枝桠竟冒出了几个浅白的花苞。
只是这枝桠很快便断做几截,掉在雨后尚带着湿气的泥土中。
“我说了,我不和受伤的人动手。”
单薄的身影在这剑气之下岿然不动,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偏偏有着少年老成般的严肃。
收剑的人轻轻咳出了声,向来冰雕般的脸上带上了些微的笑意,纵这笑意带了十足的讽刺,却依旧是难能可贵。
“这又是你什么可笑的坚持,”莫争寒夜一样清冷的眼睛,带着鹰目般的锐利,“除却此次,你不会再有机会和我一战。”
尚未加冠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再坚持几分,那个从来孤高的剑客就已经转身离去,徒留一个孑然独去的背影。清冷的声音随着西下的金乌一点点沉下,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明日辰时,备好你的剑。”
莫争在推开水迎风的房门时,却未料到凤至也在里面,本想说的话此刻梗在喉中,生生咽了下去。
凤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刻,徐徐绽出一个闲恬的笑容,“莫公子,”而后起身对着水迎风点了点头,“在下就先告辞了。”
“她说了些什么?”
“你要说些什么?”
莫争垂目,随意坐下,似乎是在理着思绪,迟迟没有开口。倒是水迎风先说道,“十一姑娘说,侠客庄多了许多朝廷的人,让我们多加小心。”
莫争点起桌上的蜡烛,本在夕阳落下后显得有些暗的房间一下又亮堂许多。烛火映照下的两张脸都有些心不在焉,水迎风又絮絮讲了许多,将凤至之前说的全都告诉了莫争。
“我明日要和那个孩子比剑。”莫争仿似没有听出水迎风话外的劝阻。
“那个孩子?”水迎风皱了皱眉,眼前浮现一张抿着嘴倔强的脸,只觉得像极了一个人,却又说不出像是谁,“万一他是朝廷的人?”
“不会的。”莫争难得露出一个平淡的浅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心底还在讶异莫争方才转瞬即逝的笑意,水迎风担忧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若是朝廷已经注意他了呢,那么小的年纪,心智尚未坚定,难保不会成为朝廷的人。”
真是婆婆妈妈啰啰嗦嗦,水迎风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废话连篇。莫争却是愣了一下,而后起身,“我要回去休息了,他的剑术不容轻视,”看着水迎风拧在一起的眉头,他又想了想,添上一句,“至于你说的,不会的,毕竟他那么像……”
像谁?话尾的轻音淹没在开门声中,只余下水迎风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争究竟是凭什么这么笃定。
远离墙角阴冷处的梅树已经竞相冒出雪白的花苞,像是不用几日,便可尽兴展露风姿。
梅开二度。
原本是来年初春的雪梅,因着今岁异于往年的天气竟在深秋纷纷冒出枝桠。
“冬雪未落,这花却提前开了。”宋青扇折下一断触手可及的枝梢,四处留情的眼睛轻轻眯起,格外仔细地打量着上头孤单的两朵花苞,说话的语气带着陌生的疏淡。
日已西落,夜色四合。两旁的灯笼已经点亮,在深秋的晚风中倾倾斜斜,将人拉长的身影照得歪扭不定。
轻轻的叹息几不可闻,器物划过树枝发出的声响盖过步子踩在石板小径上的细音,钝钝的敲击至心上,像是迫切的鼓声,让人警戒顿起。
宋青扇手中的折扇倏地一下打开,手腕凌厉地一个翻转间脚下步子迅速转换。墨色的扇面挡在喉前,刺耳又尖锐的声音在扇面上拉长,像是一支划破虚空的箭。直到两根手指稳当地夹住暗器,这尖细的声音才戛然而止。
两指之间,恰是一根绣针。
不足一指长的绣针在红灯笼的明光下微微泛红,横划过喉的气势并不陌生,正是杀了娄七的招式。
宋青扇将绣针纳入袖中,才又不急不缓地抬眼看向绣针飞来的方向。
身着枣红罗裙的人撑着一把红色的伞,木制的伞柄握在手中轻轻转着,伞檐划过树枝的声响仍旧迫切的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打在心上,执伞人的眼底带了几分笑意。
“我曾说过,相逢会有时。”
清越的嗓音透过夜幕传至耳边,隐隐还能听出浅淡的笑。
“几月不见,陆姑娘却是变了很多。”宋青扇理着并未乱分毫的衣袖,点头浅笑。
陆灵衣偏了偏头,半晌才又道,“你倒是一点没变。”
“是么?”宋青扇像是听到了恭维的话一般愉悦地接受了对方的话,倒是眼角染了轻佻,“到底是旧相识,陆姑娘怎的来了这么久才来见宋某一面。”
陆灵衣收起手中的伞,眼睛微眯,带了几分调侃,“宋青扇,有没有说过,你刚刚那个样子很讨人喜欢。”
看着红伞的目光陡然一缩,人却依旧那样笑着,“这个自然是没有的。”
呵,轻笑出声的人顺着那过于明显的目光将视线落在自己的伞上,眼底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连声音也冷下几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宋青扇盯着那双冷然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带了丝戏弄,“发现你站在我身后偷袭我?发现你半夜潜入我的卧房套话?发现你和朝廷共谋?”看着对方每听自己一句话便青上一分的脸色,宋青扇忍不住尾音微微上扬,“还是发现你杀了娄七?”
陆灵衣只觉自己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意味,却仍有些不甘心,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也不久,”宋青扇将折扇一点点合拢,风流地一笑,“不过你既然是想要夺江湖榜第六的位子,只怕是没时间听我慢慢说了。”
话音刚落,那红色的身影已经快速逼近,收起的红伞直直打来,带起冷风熄灭了两旁的灯笼。
夜静无声。
只听到折扇和伞相撞的声音。
啪嗒。
有什么落在地上。
浓烈的血腥味一点点蔓延开来,久难散去。
星辰淡去,日色明朗。
莫争步入梅花林时,已经有一个瘦小且单薄的人影独自抱着一把剑站在梅树下。晨起的雾水已经打湿他散下的发梢,短布衣衫也带了水汽。
眼底原本就寡淡的笑意一点点散去,莫争看着少年突然绷紧的脸,心底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我和我比剑。”少年的声音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