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精美的脸,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神态“叶沐泓借军马破获之案,不惜孤注一掷再兴冤狱,将安远鹤卫抓在手中,其实是不甘于位居人后。以仪光之见,我亦应该循独孤擎韬之策,不计私益求同存异?”
拎着酒囊碰碰已经被酒蛊惑的坐不稳的少年,骧缓缓接在手中,动作滞涩的缓缓喝了一口,又被激的摆手扇风:“事君以忠···驭民以厚···所依民为重君为轻···全在个人体会···岂可一概···而论···”身子一塌软倒在毛毯上。
“昙梦”,入酒五步即到,六个时辰醒转。六个时辰足够怀中少年在梦中,观昙花绽放,徜徉灼灼桃花。英琭移步过去,手上一抄将少年横抱在怀中,坐进卓尔及时准备的马车。少年的两个脸蛋儿,被烈酒冲得白中透粉,憨态可掬。酒醉后的身体软软的堪盈一握,煞是讨人喜爱,直觉心底里所有的柔软都涌出来。
卓尔伸手欲将沈骧接手过去,忽见主公面容一肃;忙转身坐在车辕上提了马鞭赶车。
“骧儿,唤你骧儿,行么?······
若有一日,若我连死得清白都是求不得,你看在相识一场,彼此诚实交往,给我个痛快。便是死,我也感激你······
骧儿,你可知,死其实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仪光,这两个字与你极是贴合。可惜,我···今生怕是不会有取字的机会了······
仪光,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有了翅膀,一定要飞出去。我叫……陆晨。记得带我去一个能看到太阳的地方······”
“我记住了,你安心上路吧!”······那声颈骨折断的声音,响的如炸雷一般。
重启眼眸看清周围事物,骧的脑子里立即反映出一个名词——中军大帐。又显然不是早已熟悉的那种氛围。
一架布屏风将大帐隔成公务和私用两区;兵器架上一丝不乱的挂着铜胎铁背弓,箭壶;一条乌黑铮亮的七星游龙软鞭,规矩的横陈在松木架上;最显眼者则是立在紫铜座架上,一柄蛟吐三锋长槊。槊锋之上錾金龙纹在牛油蜡顶的火光照耀下,蠢蠢欲动。
兵器架旁立有一个简易书架,陈放着书籍、图册卷轴,昭示着军帐主人研读的习惯。除去两个立拄上儿臂粗的蜡烛,临近卧榻处端放着一个火盆,取暖照明皆可。再有光线则是书案边一株攀枝蜡烛台的烛光。烛台下垂着两缕短穗,令见者心惊,居然正是傍身兵刃的双股剑。
英琭手托着腮斜倚在案前,手指夹着书页,不动如山,似是在潜心默读,又似是支颐小憩。面容轮廓因此越发清晰。深目直鼻、眉飞入鬓、唇如刀裁,清癯之中窦露着吐纳千钧之力。
骧借着翻身暗调内息,探查身体各处,并无任何异常,随即放心了许多。由此看来,叶茂的线索中言及所谓的‘风流放荡,男女通吃’类的,倒有诸多不实。说不得又是预借他人忠心再行冤杀。当杀、可杀,差之一字,别之一念,却关乎着自己以及成千上万的身家性命。
脚步声及近,是英琭起身行至近前;随后听到水着杯盏的悦耳声。“宿醉醒转必是口渴了。怪为兄不该哄你喝下那许多烈酒。此刻可觉得头痛了?”
循着声音稍抬头,就能看到满含着温暖笑意的脸庞。依旧是一身玄黑,在炭火掩映中偶尔闪着暗红的光晕。他在为亡妻戴孝。
“在仁兄跟前献丑了”——“贤弟不是说,放情而游之,得见未期之美景么~~昨日与贤弟并行得观‘蒹葭暮雪’,今日独赏‘凤雏醉卧’。别样风情美不胜收,何丑之有?”
英琭将水杯先凑在唇边试了试冷热,随之递在骧手上。骧觉得那动作好生眼熟,那既是在试饮水冷人,又是在替人验毒;动之行云流水般自然,却也把一股温情注入沈骧心底。偏偏要在其后拔刀相向,实实在拷问良知。
“仪光,我独留于军帐中等你醒转,可明白为兄用意?”——“自然明白。中军大帐军机重地,再有第三人在场,言语对答便不再是私话。”被问到这个问题,骧觉得飘忽感减轻许多。
侧上方略带赞赏欢喜的声音“嗯”了一声:“贤弟如此善思解语,便是为卿徇私则个也值得。这有个名牌,取自安远城佛寺。汝且看仔细,随后寻个周到解释说与我。”一个两寸许的木牌又递在沈骧眼前。——骧接过名牌看了一眼便递回去:“不需寻思。陆晨确系我亲手所伤。”
“哦,事出何故?”问的声音平淡无波。——“终其所托,为之了解不能承受之辱?”
“何来其辱?”——“生即为辱。”
“埋尸何处?”——“醉枫林起舞之地。枫树下有石块两两相叠,下掘半尺余,便可见青瓷盖坛,封有骨灰并随身遗物。”
“足下行事倒不失厚道。事出何时?”——“入鹤卫标名之日。”
衣缕窸窣风一般骤远,军帐门口随之响起低低的说话声。骧趁机从榻上起身拢起散开的长发,从枕边摸了发带扎住。有条不紊的穿起放在榻边杌凳上的窄袖半长内袍。果然刚系好领扣,英琭又如风一般掠回近侧。
“看来仪光是故意醉酒,借机顺利进入我的军营。似你这般寻机刺探刺杀,真是少见的紧。”——“我本来抵触那类所谓梁上君子之行,上屋揭瓦,裂帐凿窗的不成体统。此法难道不简便快捷?只是冒险一些,却也能试出一个人真正的品性。”答对平静的愈发如一泓静泊。
英琭直如被劈面抽了两记耳光,心头怒火直冲百会,生生要钻出烟一般。回头看着那个低头系着线编腰带的少年,正巧那双好看的凤目也正向他斜扫过来,竟是极其不懈的又转去别处。那未曾明说的意思是:你早已经因风流臭名昭著,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
“噢—幸亏陆昱亦或是英琭,还算是估计到兄弟情分。未行出什么无耻下作勾当。非此被手刃于当面也是死有余辜。”当已经熟悉其温和端方之态的人,骤然以如视敝履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时,英琭直觉胸腔中,除了一股冲顶的怒火,还有一汪奔涌的恨。
骧张着两手站在火盆前取暖,半长的夜幕苍蓝色府绸夹炮,用一条线结丝栾带系着,越发显出修长蜂腰的体态;一把青丝被发带束起直挂到腰线以下。几分妖冶中溢动几分凌厉,静若好女有杀气四溢。
“不尽然。”颇有几丝蛊惑的音色“沈某并非有眼无珠。于咸宁城下也曾与王爷臣属小有交道。王爷在属下民众心中的威望作为,断不是朝夕之间做得了假。骧虽身为鹤卫,也还未到不问端倪就可以大开杀戒。”
英琭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仿佛刚鼓足满腹气势,即遭人搔了痒处随着喷笑放的干净。“邓琚遥那种尸位素餐之辈,占居鹤卫大阁领之位,迟早会把鹤翔卫败光的。仪光啊,身为暗卫首要之事在于隐蔽,方可望其后行事方便。目下卿尚未动作就先暴露自家行迹;是你贪玩呢,还是该笑你是太过纯稚?细审之下又都不是你办事风格。只是有些事哪怕失之毫厘,也断无重新来过的可能。”
骧脸上游过一层淡笑,凤目斜睨向英琭一哂:“无妨。身为暗卫,迟早都有功败垂成之时。我此行本就未期得以全身而退。未能刺得你,等你来杀我就是。”
英琭冷冷笑了:“贤弟,为兄好歹大你几年,不需要你来哄我喜欢。这些年来,不知深浅上来送死的,实在不知凡几。然如此下乘表现,怎么都不该是出现在你身上。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所谓窃钩者贼,窃国者诸侯。国主于承宁十年始,运筹帷幄,执天下之局。借安奉境外流寇及奉节武靖王,一明一暗牵制叶茂,令之首尾束手。又利用施晗贪心不足,勾结胭脂虎、图里一行人众,大肆盗配转卖军马;叶某心性狭隘,一心欲清除境外流匪袭扰,以期加官进爵,进而得与武靖王分庭抗礼;于是他便成了国主手中清剿群狼的饿虎。回看那叶沐泓、胭脂虎、施继长,都以为自家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何其高明,殊不知其实他们都是池中鱼,君才是真正钓者。与琭王相较,沈骧不过是一点小聪明,小巫见大巫,甚或连贼都算不上。”
英琭听着沈骧的分解,直觉一股凉气直窜头顶,不经意间带动内息,沙的一声,肩背上的发丝飞扬而起。“辱于私而全于公,说得冠冕些是……执着,换言之实属……任性。贤弟当真以为此行值得?”——“我不来,自又旁人会来;我去后,比还会有人跟上。只是他们必会在行动前有所思量。令行禁止,将兵者如是。于鹤翔门掌印亦是不二法门。”
心头掠起一丝警惕。英琭隐隐觉得面前少年言谈神色中,透着一番别样情绪,确切而言似是一种凄绝。他身上并存着的少年烂漫,及近乎妖异的急智,令英琭有生以来首次有了惊悚之下的虚脱感。“仪光,你正在年华大好时,何必一心求绝?”
霎那间,连英琭自己也纳罕,自己竟然对一个刺客存有欲行呵护的冲动。如果这个故意失手就擒的少年,能够划在刺客之类。想到此,英琭招手示意,让骧走近些;或许可以开诚布公的长谈一番。
骧当真听话的走近,闲闲负在体后的一只手,却已暗暗掐起“十八式春寒踏露护身拳”的指诀。“鹤卫铁律,失手者自裁谢罪。擅自回转暴露同袍行藏人共诛之。既能死得干净,又能令身后光耀门庭,共事人同仇敌忾,何乐而——不为!”
变起瞬间。抬手一记‘闲花落地’分花折柳般,案头的双剑已经到了骧的掌握中。随之‘寒锋剪蕊’抖出手中剑,声如蛟龙轻吟。英琭不待剑风欺近,忙借手中书卷为盾隔挡拨打。霎那间只听‘嘶啦’一声,军帐已被剑风豁开,沈骧如剑一般破缝而出。
“拦住他!”英琭注了内息断喝一声,回手抓了游龙鞭,也从裂缝中飞身追出。
一番起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