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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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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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芳姑姑在东陵刘氏一族的女子中,一直是端方淑良的表率。自幼性子就是出了名的恭敬沉稳,不论做什么都不需长辈担心。熟读圣人言,深谙师长语,文辞机辩,精明能干,比靳月光更有国母之仪,深得玄明敬重。这样的姑姑,最让我怀念,却只有似方才那一瞬的“不稳妥”。印象中,只有对着我的时候,她才会难得地显露出不为人知的活泼俏皮。
  已过了太久,忘了是多大年纪时,有一次我被母亲训斥,正独自在庭院中挂着泪水生闷气。恍惚间也似方才,忽然远远听到一声“云静”,我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未果,待抬头,才发现二楼的小轩窗边,姑姑正探着脑袋,灿笑地看着我。
  “云静,舅父方才捎了些时新果子给我,你吃吗?有桃果,木瓜,青枣和椹果……”
  我呜咽半晌,一抽一噎问道:“何谓椹果?”
  “就是桑树的果子。”
  “何谓桑树?”
  姑姑“噗嗤”一声笑出声,解释道:“《诗》中有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人以桑梓代父母,告诫后人定要言行恭敬。椹果便是这桑树所结。”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那……我还是吃桃果吧!”
  姑姑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要生些的熟些的?”
  “熟些的。”
  小轩窗边空了片刻,不一会儿又探出姑姑的脑袋。
  “喏,你接着啊!”
  她将桃果在手中搓了搓,待我伸出双手才扔出,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手心。
  依稀记得那是个夏暮,日头隐在云层后不很猛烈,枝头蝉噪声声,我立于庭院的树荫下,红着鼻子吃桃果,不时仰头看看窗边俏皮笑着的姑姑,不到片刻便忘了前头在为何事流涕。
  多年之后,我们都换了站立的地方,在各自的命途中渐行渐远。很高兴,就算物转星移,再次远远相望时,彼此还是当年的云静和丽芳姑姑。我想,丽华姑姑,云珊、云淑和云姬姐姐,一定也是如此吧!
  云霞渐收,暮色中,木门“吱呀”一声开阖。我回过身,丝毫并不知晓,打开的,是略带凄凉的颠覆之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佛堂中一片黑暗,银发老奴躬身退出,在门口略微一礼,恭敬地关上了门,最后一丝光亮在眼前消失。
  直到片刻前,老奴行至身边揖首一句“陛下请夫人堂内一晤”,我才知道,玄明并不在寿康宫。单太后生前参禅礼佛,佛堂是她常待之地,玄明换在此处缅怀心爱之人,并不奇怪。只是……此时忽然召见我,却是何意?我朝姑姑走远的方向望去,勉力抑止心中隐隐而起的不安。半刻犹疑之后,我对老奴一颔首,跟他入了佛堂。
  “云静?”
  沉闷嘶哑的声音透着疲倦,没有了往日的笃定。
  我定立原地,没有回答。
  “哧”一声轻响,侧首燃起一苗灯光如豆,整个佛殿染上了一层昏暗的橘红色。
  抬眼处一尊观世音菩萨像,踏莲云捻兰指,玉瓶柳枝,唇边泛着洞彻世音的笑意,慈悲地望着我。
  几丈开外的另一侧,一盏孤灯前,一身白袍的玄明颓坐于地。
  “方才隐约听见你的声音,果真是你。”
  总是一丝不苟仪表堂堂的刘玄明,此刻长发披散胡须拉碴,碧色的眼眸如凝滞的一潭湖水,沉着万古的悲痛。
  我伫立原地,遥遥看着他,一时不知作何言语。想起家中那一位几月来也是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出离地想,这一对难兄难弟,一个佳丽三千,一个摒绝后宫,痴起情来却如此相像。
  “你不敢靠近,是在怕我?”
  我怕他,只因不知如何面对他。朝堂之上,他不过是我的君,可如今这样两两相对,往日的一幕幕如烟雨绵绵缭绕,挥之不去。花红不过百日好,从此相逢是路人。既是路人,何必相逢?既相逢,又何苦相认,徒曾无措?
  我怕他,只因初识时的心有余悸,唯恐敌不过他蛊惑人心的伎俩,再次身不由己泥潭深陷。昏暗中那样孱弱不堪的他,让我逐渐迷了双眼,看不清本心。侧首视去,慈悲菩萨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可否于眼角眉梢处泄露些许天机?
  我抬脚,迈步,缓缓行至他身边。难行需行,纵使举步维艰,不过与自己一场豪赌,赢了,逃出生天;输了,万劫不复。
  这一侧,执剑金身不动明王怒目而视。诫顽固不化,诫执迷不悟,诫魔障遮目,见我者发菩提心,知我者即身成佛。可大千凡俗,能超脱爱恨,顿菩提而成佛者,又有几人?
  一灯相对,恍似旧辰光。
  “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以国政为重。”无言以对,只好扯些陈词滥调。
  玄明略一愣怔,低声闷笑起来。再抬头,却有泪光闪动。
  “你我之间,也变得如此生疏。”
  “万事皆有前因后果,陛下善忘,也是一场福气。如今逝者已去,陛下想必,也能慢慢忘了吧!”
  身披嫁衣入宫之时,日日夜夜耳鬓厮磨之时,常春殿前谢恩诀别之时,谁都没有料到,时至今日,我们之间也只能滥俗地道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疏离的言语,漠然的神情,我恶意地仿着他傲立于常春殿三十级石阶之上的样子,眼前掠过的,却是东兰殿前晨花暮雨,一心相盼的良人施施然行来,眉目深情,抬手拂过云鬓,无意间落于我发间的紫阳花瓣似蝶一般在微风中粼粼落地。
  灯火晃动,玄明的脸忽明忽暗。
  “不能忘,忘不了。”
  六个字,幽幽远远传来,不似真实。
  幡然顿悟,原来在这满城春色的后宫中,真有一人,令玄明抛开谋划算计,一心爱慕,不能忘,忘不了。他并非无心,亦非无情,只是那心与情,没有放在我身上。
  既如此,当初为何来招惹我,白白害我相思一场?抑或是,自己痴傻,在一场原应虚与委蛇的游嬉中,真心以付了?呵,我与玄明的这一桩劫缘早在去岁就该烟消云散,今日往事重上心头,实属不该。
  我起身,道:“天色已晚……”
  话没说完,指尖一阵冷意传来,低头,四指被轻轻牵住。
  “陪陪我……”
  门外木梆声声,有宫人提灯行过,壁上映起人影憧憧。
  我叹了一声,轻道:“姑姑十分担心你,快些好起来罢。”
  他轻笑:“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以‘你’称呼我了。”
  “臣妇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确实,我失言了。与他之间,已没有立场流露一点点亲昵。
  “当初,母后很厌恶你。”不等我回答,他继续道:“那日她说‘刘小贵人目无章法,祸心暗藏,非后宫之福,实宜遣之。’”
  我不知道是否是与靳月光的几次拌嘴落到了太后眼中,让她有此想法,如今再追究这些也没甚意趣,只淡淡道:“也许太后说得不错……”
  “她向来不过问后宫,当日却忽然有此一言,大概是感到我待你的不同了罢?”
  “可那时,连我自己都未知觉……”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强忍着冷笑。
  “她既这样在乎我,为何还要死?”他抬头问询地看着我:“当时禁军就在不远处,她若出声必可获救,可是为何?为何她一心赴死?”
  孤灯下,佛堂一片寂静,面前尊神不动声色,宝相庄严。
  “我让她统领后宫,宠她爱她,甚至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我已尽力,她为何还要死?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以忍受吗?”
  低沉的声音中含着怨怼,原本悲凉的眼神里此刻满是阴翳。
  这世上多的是痴男怨女,由爱生恨的故事。我只是从未想过,一向冷心冷意、运筹帷幄的刘玄明,在他自己执着的爱情里,原来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
  “陛下可曾想过,毁她贞洁,杀她长子,将她母子的一切操控于鼓掌之中的人,又是谁?”
  一阵静默,良久后,他颓然地盯着明王像,缓缓道出了他与单太后的最初。
  “她曾是草原王庭上最美的女人。我尚为孩童时,常见她与父皇扬鞭策马,奔腾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一身火红骑装,单手随意一扬,长鞭轻轻巧巧地套在父皇脖颈上。被众人像天一样敬重畏惧着的父皇,在她面前就似犬儿一般温驯。那时候,肆意妄为的她亮得如一道雷火,霸道地扎进我不懂人事的心里。”
  “母妃故去后,王权初建的父皇令我搬入她宫中,与刘和刘乂养在一处。可以日日同她一起,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那几年,我对她寸步不离,她亦怜我年幼丧母,对我格外照拂。我甚至残酷地想过,也许母妃的死是件好事,是对我的成全。”
  “直到出宫自立王府,好梦幡然醒转,我才意识到,从一开始,她就是触不可及的。真是令人不甘……”
  “一个少年郎日思夜想的是自己母后,很肮脏吧?我在王府里夜夜笙歌,疯了一样占有不同的女人,为的不过那一瞬间,哪怕只是一瞬间,我不把身下的女子当成她。可是没有用,她早已占据我所有心魂,枝蔓缠绕。”
  “父皇薨逝后,我终于看到了机会。绝非易事,却终归是令人垂涎的一线希望。也许这世上有些人,非手染血腥无法接近。若真是如此,为了她,我只好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年少心生的爱意,可春风明月,令人心醉,似阿炽与兰璧;亦可一叶障目,一念成魔,如玄明对单太后。那我呢?
  无奈闯入两个男人的爱恨纠葛里,却不过是莫名的旁观者,一切与己无关。我的爱意,从头至尾,都只能是牺牲品吗?
  看着身侧投下一枚孤影,我寒意顿生。
  “手刃刘和那日,我冲进后宫,做了一件事。”他看了我一眼,语气淡淡道:“我弓虽。暴了她。”
  阖宫大乱,沾着亲儿鲜血的恶鬼带着暴虐和戾气闯入,温香软玉的幔帐间成了血肉模糊的修罗场。这施虐者,正是自己亲手抚养成人的养子。
  我瞬时心紧,不由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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