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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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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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一书一册,全都透着绝望。我心中叹了一声,无奈打算放弃。
  就在我回身时,他闷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是几日来,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几乎是喜笑颜开地转过身,他没有动,还是原来的姿势,可在我看来却比片刻前鲜活了不少。
  “你醒了?饿吗?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做。”
  又是一阵静默,很长时间后,他微弱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用。”
  已经很好了,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像他能看到似的,用力点了点头:“嗯!”
  出房门时,心里好像又充满了希望。会好起来的,这是我一直相信的时间的力量。悲哀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悲哀会消褪;残缺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残缺会圆满。那时年轻气盛的我天真地认为,时间会站在我们这边,只要熬过眼下,它会在很远很远的以后,为我们安排一个美满的结局。
  我没想过自己已经掉进它不怀好意的陷阱,就像我没想到,司马炽会在时间的噩运里一路急转直下,悲哀变成更悲哀,残缺变得更残缺。我们的确会有一个结局,就在不远的以后,并不美满。
  也许我说错了,关于司马炽的悲哀与残缺。在冷宫西殿亲眼目睹兰璧惨死,而后尸骨无存地彻底失去她,那就已是足以让他心死的最大的悲哀与残缺了。之后,无论时间如何待他,是荣是辱,都已没有分别。
  所以嘉平二年最后一夜,当他以前朝皇帝之尊,被迫在光极殿为满朝文武“青衣行酒”时,神情举止没有一丝变化。不是神态自若的从容,而是魂不守舍的浑噩。
  这就是,玄明让他赴宴的目的。令他换上小厮的粗布青衣,跟太监们一道,为宴中官员斟酒、加菜,而其中近半,是以往他自己的臣子。座中有隐隐哭声,无法自抑的叹息声,还有肆意放诞的笑声,故意刁难的呵斥声。不必抬头,就知那是旧臣感怀屈辱的切肤之痛,和汉赵嫡臣一朝泄愤的洋洋得意。
  我攥紧了拳头,盯着眼前的酒杯,竭力遏制自己的怒火。
  上座的刘玄明正和他身边,顶替靳月光被新封上皇后的张徽光谈笑风生。送绢帕,引我至永石,通城禁,收买秦忠,她拐了如此一个弯,利用我片叶不沾身地扳倒了靳月光。我还记得那个跟在月妃身后,面色温和从不争宠的张贵人,立在青漪门前为我送药的张贵人,这些,都只不过是眼前张皇后的伪装而已。
  对坐传来一阵嘈杂声,几名武将推搡着面无表情的司马炽,叱责他倒酒时溅湿了他们的华服。一旁有旧晋臣子倾力劝阻,也有抱头痛哭的。玄明的目光若有似无,微微含笑,有意看一场好戏。
  我忍无可忍,骤然脱下外袍,只留素白中衣,大步流星地行至他身旁,接过酒壶。
  “近日夫君身体抱恙,多有冒犯之处,请将军见谅!且容贱妾代他服侍将军。”
  说罢低首,抬手就着衣袖,在他身上沾湿之处擦拭起来。那武将有些不自在,顿在原地失了动作。此时,我活动的手被一股凉意覆住,抬眼,司马炽仿佛化为灰烬的枯槁眼神终于起了些变化,他移开我的手,轻轻说了一句“我来。”
  他俯首在那武将跟前,神情是旁若无人的认真。身边哭声更盛,是往日最为忠心耿耿的旧臣。武将终觉无趣,一把推开他,兀自归了座。
  上座“啪”一声酒盏掷地的重响,殿中一瞬静穆,鸦雀无声。
  “如此痛哭流涕,是对朕有何不满吗!”
  见玄明起了盛怒,哭声渐敛,席间只剩滑稽的抽噎声。
  “尔等乱臣贼子,一朝窃位,不过沐猴而冠,其真人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且无德无行,荒淫无耻,天道灭之不久矣!“
  方才哭声最厉的庾珉愤懑难平,指着玄明大声叱责,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彼时司马炽正背对着他,不觉间整个人又伛偻了几分,缓缓闭上眼,平静而无望。
  玄明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讽道:“庾常侍,是不想活了么?“
  “国之不国,君已无君,一味苟活偷安有何意趣?不如一死!“
  玄明冷笑一声,道:“还有谁欲与庾常侍一道的?”
  “臣王俊,同请一死!”
  “臣,同请!”
  “臣请赐一死……”
  是夜,因目睹国君受辱而绝望殉国的故晋旧臣有十余人。司马炽身着青衣,双手低垂,站在堂下一动未动。继他的国和他的爱之后,受难的,是他的臣子和他最后一点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3 章

  光极殿染起淡淡的血腥气,喜庆的除夕夜变得萧条肃杀,不得不提早罢宴。玄明阴着脸,领一众皇戚离席。之后,众臣鱼贯而出,混杂着太监小厮,场面有些混乱。司马炽无意识地被下人们裹挟着往外,我勉力跟随,还是与他越离越远。“我在外头等你!”情急之下,只好冲他这样喊道,想着待他换好衣裳,该用不了多久。
  光极殿原本依丘而建,地势颇高,由碎石铺就的小径凿成石阶,径直往下便是皇城各殿。殿外遍布假山奇石,平日赏来,颇有野趣。此时我坐在石阶上等候,却因为今夜司马炽蒙辱一事与平白丢了性命的晋臣而心有戚戚,丝毫没有心思赏景。
  冬月溶溶,道旁草木结霜,石阶冰冷彻骨。我打了个寒颤,瑟缩起腿脚,用力抚了抚双臂,才发觉出来匆忙,将外袍留在了殿内。若是,司马炽就此被充入杂役,不得出宫,该如何是好?这念头一瞬侵来,身上凉意更甚。
  就在我起身欲回殿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接着,肩上多了一件外氅。
  “你来啦!我们……”
  我高兴地转身,笑容却缓缓凝滞在唇边。
  皮毛大氅尚留着暖意,触手温润。若不是因为心急而神思恍惚,我早该发现这不是司马炽的衣物。
  几乎是本能地,我往一旁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玄明。我有心拒他,伸手脱去大氅递还,不想一时手滑,沉重的大氅堪堪落于我俩之间。
  他不动声色,俯身拾起,而后行至我身旁,近乎禁锢地将皮氅重新披在我肩上,不容分辩道:“穿上。”
  我挣开他双手的桎梏,又往后退了退。
  他见我没挣脱外袍,便不再走近,距我两步之遥停住。
  “如今,你只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染了夜色,沉沉哑哑。
  “如今,你还能指望我如何看你?”
  “倘若我说,做了这些事,只为让你心甘情愿回宫,你信不信?”
  我冷冷笑了一声,道:“若是如此,你便是天底下最蠢笨的人。”
  “我知道,不是么?”
  看着他的眉间闪过一丝落寞,我有些意外,不可置信地说:“你是要为自己开脱,而把一切归咎于我么?”
  顿了一霎,又道:“你不必多想。每件事,不过是因为你生性残暴,以虐人为乐而已。你这样的人,何尝懂得为了什么人,去做什么事?”
  他似没有听到我冷硬的话语,兀自轻道:“我纵着张徽光的把戏,只为存乎万一的念想。换成从前的你,任人如此摆了一道,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我那时想,也许,你会回宫为靳月光复仇。很傻,是不是?”
  “可因为他,你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听着他荒谬的话语,怒意顿生:“你明知道……到底,人命对你不过草芥!”
  “背叛我的人,死有何惜!你莫忘了,是她犯了大忌在先!”
  “那兰璧呢?兰璧何过之有?“
  “我从未想过让她死。她若肯跟我,本就比跟着那废人强上百倍。”
  他的天真,忽然令我语塞。他看了我许久,脸上的阴翳逐渐散去,直到朦胧的月芒让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
  他继续道:“我以为,你终归会累。”
  “只要让你知道,不论如何,他心里都不会有你。那么总有一天,你会绝望。”
  “兰璧活着,他不会喜欢你;现在她死了,他更无法喜欢你。这么久了,你还不肯放弃吗?”
  他只穿了单薄的玄色常服,立在月下的姿态,是不堪重负的颓然。我从不知道,一向翻云覆雨的刘玄明会有这样神态。
  “也许有天我会放弃。不想坚持了,就放弃。”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凉薄,淡淡回响:“可就算有那么一天,也与你无关。”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回宫?”
  一定是错觉,他的语气中,竟有恳求。
  转身前,我冷彻地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讽道:“再试试,以刘氏全族威胁我,以宫中姑姊威胁我啊。”
  我不想再面对他。大概,还因不想迫着自己,再三面对那个事实。兰璧的死,司马炽的磨难,难道,当真只是因为我?
  倘若我没有爱上司马炽,倘若那时我肯原谅玄明,倘若当初他就不曾弃我,倘若一开始,他便将岁月安然置于我左右,给我机会好好去爱他……我们几人,何至如此?
  我抬脚,想往司马炽刚才的方向行去。下一瞬,乍然停住。
  肩膀被厚实的双臂紧紧环绕,背后温存的触感传来,他的鼻息近在耳旁。
  “真的,不能回到我身边吗?”
  他深深埋在我颈间,声音沉闷。
  “放手。”
  禁锢的双臂又紧了几分,恍若有心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错了……”
  “放手!”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也许我会的,不择手段胁迫你。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
  “嘘……”他打断我,继续道:“我一直想让你心甘情愿地回来,为此,浪费了好多时间。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祖父上表,请准告老还乡,想让刘氏全身而退。还有你在宫中的姑姊,还有,司马炽……”
  我握紧双拳,分不清自己是想挣开他的怀抱,还是想挣开惨淡的现实。
  “好好想一想,云静。只要你回来,所有事情都可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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