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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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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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你说的不错,如果不带上你,也许后悔的会是我。”
  “我若不想跟你走,即刻便能跨马回平阳。天高地远,条条通途,为何独选了难路来行?若非自愿,谁能逼得了我?”
  我不想让他觉得歉疚,自此成为他的负担。不想他看着我,总想起被我抛在身后的轻盈和深重。我好不容易与他走到现在,即使不能碧波万顷平静无风,至少,不要让惊浪起于船内。
  第九日,我们到达汝南。司马炽说,从汝南渡淮水,再行六七日的路程便能到豫章。彼时豫章郡尚属晋地,玄明从此鞭长莫及。听说那里还留着司马炽的郡王府,是庭园楼阁,套室曲廊的江南府第。他颇爱雅趣,府中叠石成山,花间取势,造了周回幽深的园景。信马慢踱,我微笑着听他描述,看见他脸上现出久违的一点神采,揣想往后定会是神仙眷侣般的逍遥生涯,连日来的奔波疲倦不觉一扫而光。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也许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淮水重镇汝南自古交通南北,融汇中原,遥集四方之夷,达济十丈软红。我们精疲力竭地行走在满街的车水马龙之间,终于决定寻个客栈休整一日,于明日过午至渡口上船。
  为掩人耳目,我们以兄妹之名要了两间客房。整顿毕一觉小睡醒来,日辰还未到午时。百无聊赖之下,我拖着他出门,嚷着要领略淮北风情,驱一驱连日的苦闷。
  那的确是难得的好光景。我与他同寻常小夫妻一般,挽臂撒欢,相携于市井之间闲逛。我仰头看去,他清冷的脸庞微微浮起一丝笑意,眉头难得地舒展。我看得出神,未想被摩肩接踵的行人乍然一撞,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还未站定,小臂已被他牢牢握住。
  因为茫茫然的恋慕,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也被我赋以笃定的深意。那时我想,他一定不愿与我走散,不愿与我分离。
  道旁有商贩卖力吆喝,“晋宫旧物”,“价值连城”……想是洛阳晋皇室流出的物件,我好奇心起,拽着他挤到小摊前。
  我拾起一支蝶立桃花的玉簪,问他真假。他嗤笑一声,轻道:“宫中没有这种制式的簪子,显然是外人伪造,假托宫中之物。”
  我意兴阑珊地将簪子放下,不甘心又拿起篦梳、小镜、扇子、笔洗等物端详。待要问他,眼看他笑意凝在唇边,脸色变得铁青,愣愣地呆立原地。不等我反应,他猛一个回身,大步走开。我赶忙跟上,一边回头,最后瞥了一眼那些晋宫旧物。
  大概,里头确有货真价实的“旧物”,不意让他记起了从前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我们都没有说话,沿着主街慢慢往前踱了很久。行至一处,眼前豁然开朗,青绿草地上一群人前后奔忙,闹闹哄哄。
  “咦,他们在蹴鞠。”
  我攀着司马炽的手臂,抬头专注地张望,片刻前的阴霾已忘至九霄之外。
  “我想……”
  “你不会是想……”
  我不住地点头,他冷清地摇头。
  “连日奔波你一定累了。”
  “不累。”
  “前路漫漫还是好好休息会儿吧。”
  “我有得是力气。”
  “我们就在此地看一看……”
  我张开双臂,欢快地朝青草地奔去。
  十三岁之后,为了成为一名真正的淑女嫁个好人家,一切舒展筋骨的活动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年纪相仿的小哥哥没了玩伴,蹴鞠变得遥不可期。如今既然不必再担心夫君这个问题,难得的机会怎可错过?
  我在和煦的阳光下洒脱地左奔右突,惊叹于多年后自己仍旧如此轻松灵动。旁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和啧啧称奇声,他们一定很少得见如此的女中豪杰。记忆里的动作并未随着年月褪淡,一抬腿一投足身轻如燕。随后果然毫无防备地身子一轻,面朝大地结实摔去。
  在众人的轰然大笑中,我干脆利落地坐起身,保持一个不羁的姿势,一面默默地吐出嘴里的泥。
  司马炽在我身边蹲下,抬手拂去我脸上的泥草,温和地说:
  “可有伤到哪里?”
  我看着他明显忍笑的温润脸,没好气道:“想笑便笑吧。反正你一定在腹诽‘我早告诉过你’。”
  他脸上的笑意果然更盛,道:“我只是有些纳闷,为何你总会忘了自己是姑娘家。”
  “不如人家温婉自矜,你嫌弃了?”
  “唔,其实这样的你,也别有一番可爱之处。”
  “也许我本该生为男子的。”
  “嗯,的确。”
  “若我生为男子,你还会喜欢我么?”
  “应该,不会。”
  “看吧,你还是嫌弃我了。”
  “……”
  他无言以对的脸有些微扭曲,我自鸣得意,忘却了摔跤的丢人。半晌,他笑着重问道:“可有受伤?”
  我左右觑着无人围观,轻轻捋起裙角,脚踝处破了皮,有些红肿。我刚想笑言“以方才直挺挺的摔跤姿势,伤到此处真是奇特啊”,见他作势要将我打横抱起,赶忙推道:“无妨无妨的。”说着大咧咧地就着衣袖往伤口上拍了两下,又道:“小伤而已,我自己能走。”
  我双手勉力一撑,起身站定,将重心落在单腿上。
  再抬首的时候,对上他沉静的目光。敛去笑意的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俊美得令我呼吸一滞。
  他凝神注视着我,认真道:“你总是这么好胜。”
  “痛也好,难过也好,总是说‘不要紧’。”
  “这样的你,无论在哪里,都能顽强地生存下去吧?”
  我眼皮一耷拉,假装生气道:“拐弯抹角的,又在说我不像女子了?”
  他轻笑出声,兀自摇了摇头。
  “还是,担心我难养,吃不了苦?”
  不等他回答,我赶忙道:“你放心好了。我自幼起居服食不好奢华,只省俭洁净便好,一点也不难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夸你。”
  “真的?”
  我喜上眉梢,扶着他的手,慢慢往回走。一旁蹴鞠的人群依旧意兴高扬,孩童哄闹,妇人娴静,路过的行人驻足观望,一派早春谐景。
  “你知道么,我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家里人都有,哥哥姊姊们,还有姑姑嫂嫂……独我没有。有时候他们会说起,父亲当年如何文采飞扬,又轻世不羁,行动言论常出人意表。于是我就会想,为什么父亲不能再等等?只要两三年,甚至多一年都好,我就能记得他了。”
  “云静……”
  “我知道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扭转。但若可以,哪怕只有一丝机会,父亲也一定会坚持下去吧?人死神魂寂灭,无知无觉,于自己又有何惧,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生者。因为那些羁绊,那些牵挂……”
  他停下步伐,转首看我,眼中似有探寻。
  “想知道我的秘诀吗?这么‘顽强’的秘诀。”
  “是什么?”
  “停在原地。实在无法继续迈步的时候,就停在原地不要动。眼下是最坏的时候,可能痛不欲生,只想一死方休。但这不是真的。只要停在原地等一等,等它过去,之后的每一日都会比今日好。去期待,以后会有怎么样意想不到的美好。放弃了,就遇不到了。”
  “你真的这么想?”
  我郑重地点点头,道:“我真的这么想。”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氤氲了水汽,在阳光映射下似一池春水晶莹。身畔喧嚣渐止,只有他披散的发在轻风里翩动。然后他揽过我的臂膀,靠近,在我的额角轻轻吻下,很久都没有离开。顿时的愣怔过后,我抑不住嘴角勾起笑意,闭上眼,安静地感受他沉稳熟悉,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的声音里有隐忍的哽咽,近似呢喃:“要一直这样想。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一直这样……”
  我伸手搂住他,勉力仰头靠着他的肩,回道:“嗯,我们都是!”
  入夜时分人群未散,我才发觉此地今日开夜禁。在通往客栈的主街上,人流不减反增,异常热闹。夜风拂面,花压云鬓微偏,妇人倩妆淡服,相携冶游。各族胡人盈集,熙攘嚣杂。文士洒拓不羁,手执麈尾,翩然若尘。令人不觉心生错觉,以为现世太平,国泰民安,万事万物皆顺自然。
  司马炽不知从何处提了一盏花灯送我,我们站在街中央,成了川流热络的街景中唯一的静止。
  我忽然想起,自袖中掏出一物递给他,道:“这般重要的东西,该好好珍惜。”
  那是在醉月居被他折断,兰璧的玉笛。当日听闻平阳城中有巧匠能修,便托了阿锦送去。如今断裂处以金丝衔接,外观上看,倒与笛子的玉色浑然天成。
  我惋惜道:“音色怕是再不如从前了,收着做个念想也好。”
  他有些愣怔,缓缓接过玉笛,微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什么。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觉得,既是你的过往,就不该丢弃。夫子虽教人‘既往不咎’,可一个人没了过往,多无趣。”
  一阵出神过后,他面色淡然地提醒道:“夫子说的‘既往不咎’,仿佛不做此解。”
  “哎哟,知道你博学多闻,一定要显摆吗?”
  我没给他还嘴的机会,笑着转身,拉他往一处热闹的亭台行去。
  亭中有一帮胡人演乐卖艺,异域乐曲热烈,胡姬舞步飞旋,观者如痴如醉,也有跟着手舞足蹈的,口中哼哼呀呀,是一片略带怪异的和乐融融。
  我与司马炽拢袖旁观,有感于美景当前,都有些忘情。半晌司马炽冲着案上的一张琴微抬了抬颔,道:“几月前教你的琴曲《踏清波》可还记得?”
  明白他意欲何为,我一脸为难道:“有这回事?”
  他只当没听见,继续道:“《踏清波》的曲调顿挫抑扬,与此情此景正相宜。不若你献艺一曲?”
  “我不献。”
  “为何?”
  “怕丢人。”
  “不怕。”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满含鼓励,感动得人心中一软,然后道:“横竖你丢人丢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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