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居然已现鱼肚白,我想着这一个晚上的煎心熬肺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把我自己的东西一一捡拾起来。
欧阳克默然许久,苦笑道:“是我的错。叔父为人固执,我实在是不希望他伤害阿沅妹妹,更害怕他为了弥补内心的遗憾,非要我和阿沅妹妹成亲以致铸成大错,才不得不揭出他的私隐。他从不在人前吐露心事,心里必定难受已极,我非但不能体谅,反而要他自揭疮疤,实在是不孝。”顿了一下,又道:“几乎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害得心爱的人殒命,再刚强的人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思及前因,心头无法不起憎恨:“欧阳克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叔叔要杀我,就让他杀好了!我娘说我姓何,我就是姓何。我的父亲是乡下渔夫,我也就是个土包子,你欧阳公子的妹妹是我这种人做的来的吗?我没有能力向他报仇,却不必向他摇尾乞怜,更加不会改嫁给你,你尽管放心好了!”
欧阳克道:“妹妹,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惊吓,可是叔父并没有真正地伤害到你。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就是事实。”
我跳起身来:“什么是事实?我娘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们想怎么说都行了。今天说欧阳锋是我的父亲,明天是不是又要改口,说是搞错了?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杨康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阿沅,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罢,天都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罢,别让爹娘担心。”蹲□来,负起了欧阳克,走在前头。我心头混乱一片,默默跟上。
走了一阵子,欧阳克突然道:“妹妹,你不信我的话,有一个人的话你应该会信的。我记得我当年抱着你的时候,并没有在你身上发现那柄匕首。现在想来应该是武三通后来给你的。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人知道真相的话,一定是此人。”
我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要我带着你去找武三通,好让你叔父趁机对皇爷下手?我宁愿死,也不会做这等事。”心里却是一咯噔,当小婴儿那会儿,我的意识都不怎么清楚,那柄可恶的匕首一直是由武三通保管的,到我五岁时他才给我,说是我娘给我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他从我身上得来的,我还真是不太清楚。如果武三通真的跟我娘是旧识,也的确有可能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
段皇爷的功过
走不多远,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抬头一看,瑛姑和穆姐姐正对着我们走了过来。我一下子冲了过去,扑到瑛姑的怀里,哽咽道:“阿娘,你的命真好。”
我也曾经认为段皇爷年轻时又自私又小心眼,才会硬了心肠见死不救,的确是他对不起瑛姑。现在却突然觉得,段皇爷即便不是完人,也相距不远了。起码他从来没有加害过那个孩子,也没有虐待逼迫过瑛姑,甚至为了自己没有救她与别人所生的孩子自责忏悔,连皇帝都不愿做了。如果不是裘千仞那厮突施毒手,没准儿瑛姑母子俩还在大理的皇宫里头活得好好的呢。
瑛姑愣了一下,抱紧了我,在我的背上轻拍了几下,冲着杨康喝道:“我说女婿,你前天才跟我发的誓,说不会让我女儿掉一滴眼泪的。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照顾好她?”
杨康道:“岳母大人教训的是,只是这个事情真不是小婿我的错。”在穆姐姐的帮助下将欧阳克放在一旁,说道:“还是由欧阳兄跟您老人家说个明白吧。”
欧阳克略一踌躇:“前辈,这个事出有因,一言难尽,要妹妹同意了我才好说啊。”顿了一下,叫我一声:“阿沅妹妹……”我喉头一阵痛楚,掩面不理。
瑛姑索然怒道:“欧阳克!是不是你小子欺负我女儿?说!”
欧阳克闭口不言,穆姐姐却道:“前辈,不是这样,开始我和他在一处,听到义兄和阿沅妹子呼救,还是他叫我跑出来找你的。”
杨康突然道:“还是我说罢。阿沅其实是欧阳先生的女儿,可是欧阳先生自己一直没有搞明白,还把我们当成对头,昨晚上把我们掳了去,打算要杀人灭迹。幸亏欧阳兄及时出现,我们才逃过一劫。”他语速极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见瑛姑和穆姐姐同时惊叫,抬起头来,见她两个双目圆睁着像看稀有动物一样地盯着我,只觉得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我撑着站直了身子,把头扭到一边,冷冷地说:“欧阳锋要杀我是真的。可要说我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是他们两个的看法,我是不信的。我劝你们也别相信。”
欧阳克道:“这件事情相当复杂,似乎还牵扯到武三通。我叔父当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相信阿沅妹妹是他的女儿,还累得阿沅妹妹的娘亲无辜死去,确实是对不起她们母女二人。”我瞪他一眼,他却不回避,只是苦笑。
瑛姑怔忡良久,突然道:“怪不得在海上的时候,欧阳先生向我旁敲侧击,想要知道阿沅的来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欧阳先生向来自重身份,也并非虚情假意之人,为什么会害了阿沅的娘亲又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欧阳克道:“叔父不肯明说,刚刚又发了一阵子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小侄也是猜不透。”
瑛姑琢磨了一阵子,自说自话:“段智兴多行不义,武三通那厮向来助纣为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此事既然与他有关,多半是他从中作梗,欧阳先生上了他的当,才会如此。”
我心下不快:“阿娘,你怎么也相信我是欧阳锋的女儿?你竟这么了解欧阳锋吗?为什么?他是不是对你有过莫大的恩德?”
瑛姑坦然道:“不错,欧阳先生的确对我有恩,我也一直想要报答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当年我离开大理皇宫时,四处打听伯通的下落,却得不到半点消息。我更加恨透了那害死我孩儿的奸贼,也恨透了段智兴。如果不是为了要让段智兴耗费功力救人,贼人怎么会来加害我的孩儿?如果段智兴不是为了要得天下第一而不肯救人,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欧阳克面色如常,杨康和穆姐姐则是满脸错愕,对着瑛姑上下审视,眼光中大有怀疑之色,却一齐闭紧了嘴什么也没说。我也很是意外,瑛姑直呼段皇爷的名讳也就罢了,似乎对她自己的那段隐事也无所顾忌,为什么呢?
瑛姑似乎没有什么要掩饰的意思,对着杨康和穆姐姐从容说道:“你们两个不必大惊小怪。二十多年前,我身在大理国的皇宫,是段智兴的贵妃。伯通随着王重阳来到大理,我跟他好了,有过一个孩子。”
我寻思着,或许是这些被时光遗忘尘封的往事在瑛姑的心里郁积得太久了,也想找到一个倾诉的出口吧。不过她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说明她已经多少摆脱了一些过去的阴影,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很强了。老顽童绝对是功不可没啊。
我想了想说:“皇爷或许不是为了天下第一,而是因为那个孩子非他所生,非他所喜。他虽然是个皇帝,也有普通男人的弱点,也会斤斤计较感情的得失。”
瑛姑怒道:“他段智兴有几十个妃子,计较什么得失?我入宫两年,除了教过我两手武功,他几时理睬过人家?我虽身为贵妃,一年到头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几次。”
我低声说:“阿娘,这你可错怪皇爷了。他那时候要专心习练王重阳的先天功,需得不近女色。因此他虽然没有跟你亲近,却也没有和别的女人怎样。”
欧阳克有些神游天外:“天下第一真的那么重要吗?武功练得再高,没有心爱之人相伴,又有什么乐趣?”
杨康点点头:“不错。人生在世,该享的福份一定要享。夫妻恩爱,天伦之乐,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得不到天下第一,就得第二第三第四,不是也很好吗?”
瑛姑冷声道:“段智兴之冷酷无情,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我和伯通的事情出了以后,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说声‘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就要将我当成东西送出去。伯通不肯答应,离了皇宫,他就把我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难道我还敢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在乎我的吗?”
欧阳克叹道:“这也许是英雄人物的通病了。他们明明心里喜欢得紧,却要摆着架子,不肯露出半分情意,殊不知这样做是将自己的心上人越推越远了。”
我没好气地说:“段皇爷是这样,别人却未必了吧。”又对瑛姑道:“阿娘,你怎么知道皇爷没去看过你?他看过的,只是听到你房中传出孩子的哭声,才没有进去,霜浓风寒地在你屋顶之上站了半宿,还生了一场大病,大半年都不得好。”
瑛姑略一愣神:“你是听武三通那厮说的吧?他是段智兴的走狗,为虎作伥,自然要为他的主子辩护。”停了片刻,又道:“我离开皇宫之后,到处乱闯乱撞,遍寻江湖好手,学艺以求报仇。东奔西走了许多日子,竟然毫无所获,直到我遇到了欧阳先生。他指点了我一段日子,还替我出主意,教我怎样去报这丧子之仇。”
原来欧阳锋也教过她功夫。瑛姑居然得到过段皇爷和欧阳锋这两大高手的指点,怪不得武功这么厉害,也怪不得她对欧阳锋这么感恩戴德。只是这“丧子之仇”……裘千仞这家伙隐藏得挺深那会子应该还没暴露呀,怎么针对他呢?
从瑛姑刚才的语气中,我已经感觉到她对段皇爷的仇恨相当切齿,又联想到原著中讲过的郭靖黄蓉向段皇爷求医之事,顿觉蹊跷。瑛姑先是在黄蓉的九花玉露丸中掺上毒药,随即又亲自找上门去动手,这份仇恨似乎并不下于裘千仞。再说那欧阳锋又哪里像是学雷锋做好事的人了?他的力气基本都花在刀刃上,必定是给瑛姑出了主意去谋害段皇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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