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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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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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自己选定的阵地跑去,身后飞扑之声直擦耳膜。鸷鸟向猎物发起了志在必得的冲击。前面是依附着教堂的一条外廊,原本供葵花在这里向平民发放物资,此时早已人去廊空,只剩一些被遗弃的箱子和货车散堆其间。白烟穿过廊洞聚涌,令眼前此景有如失重漂浮。

云缇亚跃过一堆板条箱,忽地反臂,双刀交架,在背后封住匕首突刺。彻卡维新的一轮快攻随之逼来,显然蓄势已久。云缇亚只觉自己像在狂风中的枯树,他清楚不能硬扛,但从伤口里不断流失的体能令他难以作出完美有效的周旋。

视线无法描摹的百十条光轨中,终于有一条穿破了他的刀风,胸肋间血痕陡现。

危机之刻,云缇亚一抬腿,离自己最近的木箱箱盖砰然飞出,撞向对手膝头。彻卡维纵身闪过它,跳上废弃货物堆的高处。

“你的防御漏洞百出。”他哑声说。

他没有立刻再展开抢攻。不知是他识破了这消解他攻势最凌厉处的伎俩,还是体力已同样不支,云缇亚宁愿相信后者。

“彼此彼此。”

话音尚未落定,他已窥见彻卡维右手上扬的征兆。电光石火间,云缇亚向后一仰,十数枚特意漆成黑色的尖针几乎擦着他的面颊掠过。他拧身空翻,落到一架独轮木车头部,车尾高高翘起,厚木板恰好替他挡下第二蓬暗器的袭击。

人影凌空扑来。云缇亚确信自己听见了利爪和铁翼的飒声。

他在再次闪避之前伸脚一勾,让独轮车迎上对手的落足点,自己则借力飞退。彻卡维面幕微挑,平移的木车并未给他造成障碍,弧光挥出,夺人眼目。云缇亚以刀尖挑挡,冷不防对方已近身,另一道光划着周密的曲线勒过他脖颈。猛一回手,死亡之线束紧的是贴颈而卫的短刀,将它网得飞脱出去。直觉救了他一命。

颈上凸显一圈锋刃的啮痕,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缠绵,但只有他清楚生死之间甚至容不下一转念。

而最要紧的。

直到现在他还未掌握进攻的先机。

必须一招致命,云缇亚默念。干脆了当,手起刀落。对于这样的敌人让他多流几滴血毫无用处。可讽刺的是我的血会先流光——这样想着,云缇亚忽然失笑。彻卡维眼下已无法发动连绵不绝的速攻了,他必须蓄力、等待,像豹子一样将身体弓伏起来以便猛冲,而既然有所规律,就不难将这样的攻势引入自己设计好的节奏。足够的耐心可以让羚羊拖垮这只豹子——但前提是上天得给羚羊用以支撑其耐心的体力。

否则它便注定,为豹子所捕食。

云缇亚握紧了刀。

血的滴答声像暗秘的鼓点,从另一个空间唤去他苦心经营的舞步。

对手慢慢进逼,云缇亚深知他没有追击是怕露出破绽。新一轮疾风骤雨正在阴云里重组,而等待的间隙正是防守最严密的时刻。这个人对他的应战之道心知肚明。他几乎能看到彻卡维的胸膛正隔着薄衫起伏,自手臂汇下的血流亦在匕首上蜿蜒不止。但这没有用。

他无懈可击。

烟雾愈加浓重,风将呛人的气息向回廊里推送,一同还有檐瓦壁饰在火中的崩离声。

长刀陡然出手,挟着终于舒展开来的尖啸,笔直挑向对方裸…露的咽部。不出意外。彻卡维只用一把匕首就别住了它,向下一压,然而未及使力,刀已如细鳗般滑开。虚招奏效了!

再度纵起,云缇亚在一架斜靠着的平板推车上一蹭,跃向空中抓住墙壁高处的火把插座。灼烫的剧痛瞬间沿手心而下,直刺颅脑,阵阵昏眩。他却分明瞧见对手眼底寒光迸射,似在讥笑他失策至此。

锋刃横掠,不暇交睫,目标是挂在空中无可闪避的躯体。好快!

云缇亚反拧手臂,右膝在墙上一顶,左脚飞踢彻卡维面门。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迅猛的一击,去势如同执意要撞碎柱子的一颗头颅——可对方速度更胜过他,一手将其足踵托住。

——来了!

就在彻卡维抬手之际,云缇亚已丢开火把座,身体前倾,借助那只紧握自己脚踝的手为支点,整个人朝对方别无防范的后背倒去。破绽只可能存在于攻势发动之初,而他赌的是浓烟弥漫加之对方眼睛有伤,并未察觉他靴中根本未藏刀刃!

长刀在从背后贯破前胸时,传来一丝震颤的触感。

云缇亚不确定它是否已经刺穿了心脏。

身子被一股巨力猛地掼了出去。与此同时,他自血液里清晰听见了踝骨碎裂的声音。

火蔓延着。从这个角度看,它们浸没大地,仿佛血海。

整座城市都在流血。哥珊是一个被车轮碾压过的女人,分崩离析地躺着,燃烧的血像亿万条蛇环绕她咝咝地吐出红信。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云缇亚用力合了一下双眼。他本以为在漫长的战斗中自己早已忘了这个声音,而疼痛把它带回他脑中。脚踝给拧断了,肩膀在刚才被甩出去的时候狠狠撞上廊柱,或许该庆幸头颈还没事。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眼前一幕一幕发黑,以至于分不清所见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

彻卡维没有倒下。

长刀仍嵌在他身体里。喉咙下方约三寸左右的位置,穿出一截修狭黑刃。云缇亚心里冰凉。刺得太正了。自己在失去重心的千钧一发没拿捏好最精准的时机。

这能夺走其他任何人性命的伤口对于彻卡维,只不过让他的步伐摇晃了起来。

他徒手抓住那截刀刃,一寸寸地,当着云缇亚的面,自背后刺入的长刀从胸前缓缓倒抽而出。刀柄离开胸口的瞬间,奔涌的血泉失去了最后一道阻碍。

云缇亚眼看着他握住刀,走向精疲力尽的自己。

就像一个朝地平线蹒跚跨来的黑夜。

但更令他惊愕的是彻卡维的脸。原本就在打斗中破败不堪的面幕已然脱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茹丹混血儿的面容——脸上没什么血污,只是色泽惨淡,神情平薄得就像让砭石磨过。应该说,这是张相当年轻且漂亮的脸,尤其是……其中属于母亲的部分。

漂亮得竟让云缇亚想起了一个人。

达姬雅娜。

“……‘胡蜂’彻卡维,彻卡维·乌谱莎。”他念着这个在舌尖依旧森寒锐利的名字,直至今日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你是乌谱莎妃主的儿子。”

彻卡维俯视他。

“当年害了达姬雅娜的你也有份!你做了些什么?帮别人奸污自己的亲姐妹!”

长刀尖叫着截断了他。它不是活物,认不出它的主人。云缇亚一阵痉挛,那东西在他两根肋骨之间的翻搅几乎要把他的内脏挖出来,但他知道,对方故意避开了他的要害。尽管如此,在彻卡维黑杏仁般的眼睛里,他找不到包括残忍在内的任何感情。

“我的母亲不是乌谱莎,而是她的淫…欲。她一度想用药堕胎,阴差阳错,未能成功,因此我一出生就无法感知痛苦。她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转念把我训练成替她的驭主铲除异己的机器。”每说一个字,从胸前喷出的血就更汹涌一分,彻卡维撕下一大片袖角塞住伤口,他的语声也变得闷钝起来,像在倒扣的铁钟内响动。“所有人都以为她选择吉耶梅茨只是看中他能够力挽狂澜,却不知道,她真的爱了他一辈子,从不表露,从不说起。反对吉耶梅茨的人都死光了,为了让他顺利过继茹丹的最高权力,她不惜自己舍弃生命。吉耶梅茨没有辜负她,一辈子也在为重回故园而战,结果最后死无葬身之处。……他俩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俩做了一辈子的梦,跟我有什么关系?”

刀柄徐徐转动。云缇亚抬眼上望,火焰簌簌地呼喊着,爬到屋顶。

一条盘着身躯向下垂涎的蛇。

“……就算豁嘴和石拳,他们两个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权柄,是操纵信仰的道具,而我竟然无聊到用了好几年来说服自己那会是比亲手杀人要有意思的东西。可是即使这座城、这个国家天翻地覆,我也依然毫无痛苦,毫无快感,毫无喜乐!……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活到今天?要不是你还让我觉得有几分乐趣……你以为……我会无能到几次当着众目睽睽放你逃脱?”

从刀柄那头传来生命流逝的声音。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是了,当年长桥之夜,他与彻卡维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为了拖延时间,他说了很多从未想过会在那时说的话……或许彻卡维只是想把那些话赚回来而已。

而现在再没有一只名叫萤火的狗与他并肩战斗。

云缇亚笑了笑。“不是因为你在我身上能找到乐子。”他想自己的笑必定轻佻且凉薄,让人忍不住想把这张脸撕烂。阿玛刻曾经最讨厌这种笑容。

“而是,”他说,“你妒忌我。”

他猛然将对方一推,便在此时,一根燃烧着的梁木向两人中间迎头砸下。彻卡维迅速后跃,云缇亚趁机夺回长刀,一翻身,滚下廊外的台阶。耳中只听得对手紧追,刀刃一扬,架住猛扑直下的匕首。云缇亚伸脚去够早被击落在一边的短刀,彻卡维早有准备,一脚碾上他受伤的左足踝。云缇亚差点没昏死过去,手一颤,几乎让紧咬着长刀的匕锋削掉自己下颌。

“……我会妒忌你吗?我会妒忌乌谱莎、吉耶梅茨,还有他俩的女儿?你和他们眼里是同样的光。”

喷涌的血冲开堵塞,浇到被压在下面的人身上。云缇亚知道对手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他会在他的血流干之前解决战斗。

天空晃悠悠地旋转,似乎下一刻就要坍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被车轮碾过、分崩离析的女人。她躺在群蛇般的火焰中。乌鸦开始啄食她,她的荣光被车辙印深深地压进淤泥,如同腐叶。他看见了她的脸。

……爱丝璀德的脸。

“我只想问……什么是所谓的‘执念’?”

匕首缓慢地与长刀摩擦,最终独力将后者按了下去。彻卡维的动作同样艰难,却已足够他用左手掣出第二把武器。

“什么是人一生中非做不可的事?什么是痛苦不堪也让你抓在手里的东西?什么就算一直到死……下了地狱……也不肯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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