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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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三戒大師- 第9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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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仇鸾……”

    徐阶心说,妥了。嘉靖精明无比,很少被人欺骗,却因为不懂军事,被个仇鸾用这种手段给骗了,还封他为大将军,结果仇鸾事败后,真相大白,皇帝也被天下人笑掉了大牙。把嘉靖恨得牙,人都死了还要开棺戮尸,全家流放。

    嘉靖本来就忌惮势力深不可测的山西人,好歹出了个久经考验、忠勇可靠的杨博,还算是得帝心。为了避免将来徐阶一家独大,欺负他的儿子。嘉靖也就勉为其难,准备将杨博也提拔起来,钳制徐阶。

    但一想到欺世盗名、肆无忌惮的仇鸾,嘉靖对杨博的评价马上降了两个档次,直接成不忠不勇不可靠了。

    若仅此而已,还不足以让皇帝打消念头,因为不用杨博,谁来制衡徐阶?这时候另外两个名字映入眼帘——高拱和郭朴。皇帝不禁眼前一亮,这二位哪一个都不是徐阶的对手,但是绑在一起的,徐阶也奈何不了,更何况高拱还是他儿子的老师,将来算是有了免死金牌,一个人就够老徐喝一壶的。

    这才是徐阶推高拱和郭朴入阁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在去除真正的威胁同时,让皇帝放心,不会猜疑。

    圣心有了主意,既然有高郭二人组,那杨博入不入阁,也就不那么紧要了。

    “阁老怎么看?”嘉靖说话倒越来越顺溜了。

    “内阁人选事关重大,非臣下敢妄言,还是请陛下圣断。”徐阶以诚恳的语调回答说。

    “那就让李春芳上吧,杨博再等等……”嘉靖做出了定夺。

    徐阶心中安逸了。不动声色的达到目地,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不过嘉靖也没有再追究杨博和张居正……到了这光景,皇帝真的变了。

    见皇帝闭上眼睛,似乎要小憩,徐阶便躬身告退,谁知刚退两步,又听皇帝梦呓似的道:“海瑞定罪了吗?”

    “还没有,”徐阶赶紧回话道:“三法司正在抓紧讨论,很快就有结果了。”又支着耳朵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动静,这回皇帝是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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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天过去了……

    向来肃穆庄严的圣寿宫中,传来天籁般动听的琴声。那琴声时而如清风拂过山林、时而如小溪淙淙流淌,时而如黄鹂欢快起舞,时而如月光洒满大地。谁也听不出这是什么乐曲,却都感觉身心沉浸其间,说不出的愉快动听。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嘉靖从心里冒出这么一句,便重新闭上眼睛,心神却随着这琴声,从朽木般的身体中飘出,飘到了高山处,流水间……

    原来看着皇帝不能动弹,黄锦心疼的要命,所以提议道:“主子,裕王妃送了个弹琴的大家过来,说她的琴艺已经入道,听着就能温养心神、烦恼皆忘……”见嘉靖不吭声,他又小声道:“总归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就算没那么神,解解闷总行吧……”

    嘉靖从鼻孔喷出一阵气,算是默许了。

    黄锦便传那琴师过来,专门在纱幔外支起了檀木为壁的琴台,请她开始演奏。

    那琴声的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杂草丛生的帝心被天籁般的琴声梳理熨帖。虽然还是动不了,但嘉靖的头脑彻底清醒了,甚至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在那悠扬的琴声中,他的记忆出奇的清晰。便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从在安陆的童年,一直回忆到自己当皇帝的岁月,最后停在那场三公槐辩论,停在海瑞那道奏疏上。然后开始思考,拼命的想……竟把这辈子想不通的问题,统统都想明白了。

    非得等到不需要的时候,才把你曾经最缺的东西给你,真是造化弄人啊。

    见嘉靖开始发呆,黄锦以为他听厌了琴,便道:“咱们换个昆曲吧,魏良辅带出的班子……”

    “念……”嘉靖却道。

    “念什么?”

    “治安疏……”

    “啊?”黄锦吃惊不小,心说念那玩意儿干啥,难道皇上想用个新奇的法子自杀?

    “念……”嘉靖的声音急躁起来。

    “好好,念……”黄锦赶紧去桌上找,还真在,便展开来,在琴声的伴奏中,轻声念道:“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大声点……”嘉靖不悦道:“睡着了……”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黄锦只好大声的念起来:“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违过。不为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嘉靖听得分外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卸下了帝王的骄傲和蛮横,真正去倾听一个忠臣的逆耳之言,才觉得那么有道理、于是一遍遍的听,越听越不觉着刺耳,越听越觉着,都是掏心掏肺的至诚之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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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来到寝宫外,听到里面黄锦大声朗读那要命的奏疏。心中不由咯噔一声,暗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么大怨念,都瘫痪了还不能释怀?

    便赶紧走进去……因为感动于他这些天来衣不解带的伺候,嘉靖特许徐阶不必通报,随时都可进入寝宫。当然那道曾经横亘在君臣间的珠帘,也不再是他的障碍了。

    进了寝宫,才有宫人轻声通禀道:“徐阁老来了……”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没得到皇帝的指使,黄锦只好继续念,但他加快了速度,无意中变得铿锵起来:“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倦为陛下一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系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嘉靖依然两眼望着殿顶,定定的发着呆。徐阶等了许久,才听皇帝幽幽叹一声道:“此人之忠堪比比干,朕之昏庸也堪比纣王呐”

    徐阶惊呆了,万想不到皇帝能说出这种话来,竟愣了一下,才赶忙回话道:“大明朝没有比干,更没有纣王,皇上这是生病了,才会自哀自怨。”

    “阁老……”嘉靖又沉默良久,这一声唤得十分伤感。

    “臣在。”徐阶连忙趋身上前,为了不让皇帝仰望自己,跪在嘉靖脚边,正好和嘉靖视线平齐。

    嘉靖望着他,目光中全然没了往昔的阴森森深不可测、只剩下一片凄凉与悲哀:“三公槐那天,朕就知道,海瑞说的没错,天下人都厌弃我很久了,我这个皇帝,确实做得差劲极了。”休息片刻,方才接着道:“唉,朕有这么多错处,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像海瑞那样,直言不讳呢?”却也不想想,海瑞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极品。

    虽然满心的权谋,但此时此刻,徐阶能清晰感受到,这是君父的真心话,他也真想把心里话讲出来,却不知皇帝会不会事后翻脸,所以话到嘴边,还是留了七分:“一国政事繁杂,圣人也不能不犯错误,再说皇上顾着九州万方,自有皇上的难处。再说更多的是臣等没有尽到责任,怎能诿过于君上呢?”

    嘉靖神色复杂的望着徐阶,然后轻轻说出一句道:“苦了你了。”

    纵使一颗心,早就在几十年的斗争中麻木不仁了,徐阶还是被皇帝简简单的四个字,击中了心底最委屈的地方,泪水一下就湿了眼眶,又听皇帝道:“你比严嵩还不容易,朕知道自己是个难伺候的主,他只要一心把朕伺候好了,你却还要顾着百官、顾着朕的江山子民……”

    听到皇帝对自己的褒奖,徐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奔涌出来,深吸口气道:“为臣只知道‘诚’、‘敬’二字,但凭这两个字去做而已。”

    嘉靖欣慰的点点头,问道:“那个海瑞,三法司论罪了吗?”

    “论了。”徐阶赶紧擦干眼泪,被皇帝弄乱了的心,也冷静下来道:“正要禀报皇上呢,三法司最后定了绞刑。”

    “什么罪名?”嘉靖又问道。

    “儿子骂父亲。”徐阶轻声道。这罪名是他深思熟虑后定下来的。都到了这个地步,海瑞已是非保不可了。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保。他太了解嘉靖的心思,一件事,皇帝可以做,但决不能给人,以受到臣下逼迫着去做的印象。那样肯定会激起嘉靖的逆反心理。

    所以替海瑞求情的多了,海瑞便必死无疑。但若天下人都认为海瑞该死,三法司也定了死罪,恩出自上,皇上很可能便会不杀海瑞。

    不死就是死,死就是不死。徐阶拎得很清楚,但也不能不把臣下的态度表述出来,不然嘉靖还会以为群臣口是心非,虚伪作态,说不定就一赌气,勾绝了海瑞。息怒难测,善变无常,这便是大明第一难伺候的主,最难伺候的地方。

    好在徐阶已经把皇帝摸得太透了,便想出绝妙的一手——以儿子辱骂父亲的罪名判他绞刑。杀不杀儿子,皆是父亲一句话而已。

    这样既让嘉靖进退自如,又表达出了群臣的想法,真是用心良苦。

    明知道这就是徐阶的态度了,嘉靖又问道:“你怎么看?”

    徐阶本打算说:‘臣,也是这种看法’,但计划不如变化快,他看到嘉靖的变化,计划当然也要变了,轻叹一声道:“臣本来也是这种看法,但今天和皇上一席话,突然想到,若真杀了海瑞,臣恐后世子孙不知真相者,会有误解……”

    听他没有说空话套话,嘉靖点点头,听徐阶继续说下了去:“观海瑞其人,生于荒蛮之地,不懂礼法,嘴巴臭得很,写起文章来更冲,但他的一颗心,还算是赤诚的。这种人当然可杀,但也可不杀……”

    “那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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