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云的动作在射出银针后就僵住,从指尖开始,直到双脚,几乎失去了,再动一下的力量。
库洛洛站在车厢门口,看着站在里面一堆眼珠、残肢、内脏的瓶瓶罐罐中间的惨白着一张脸的少女,他侧脸,让银针顺着耳际擦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眼睛瞥了一下伤口的部位,他淡淡地微笑,“倒是又进步了一点。”看着深云低着头看不清脸的样子,库洛洛舒口气,走了过去。
手习惯地伸去抚摸面前的女孩的头发,在皮肤接触的那一瞬,库洛洛能清楚地感觉到深云浑身重重地颤了下向后退去然后又直硬硬地僵住的动作。
库洛洛看了看深云瑟缩的样子,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整个抱在怀里。
“小深……”他柔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轻轻地唤——
“小深。”
“库洛洛……”深云低着头,小小声地唤他的名。
那种熟悉的温柔的口吻,让库洛洛心里一暖。
“嗨,我在。”库洛洛柔和地笑了下,看着怀里瑟缩的女孩,又甜蜜地吻了吻她的发,“玩得开心吗?”
深云轻轻地抖了抖。
……故意的诱惑,故意的纵容,让猎物一步一步走进网里……然后——捕捉。
深云心里徒地涌起深刻的疲惫。这样的逃跑、追逐,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库洛洛做任何的事了。
“本来我是打算让你自己去散散心直到你心情好一些,但是你好像玩得有些久了,一直都不回来,所以我来接你。”库洛洛温柔地说。“之前我的做法是有些吓到你了吧,心情有变好吗?”
库洛洛说着,习惯地抬起深云的脸,俯身想吻。
深云颤了一下侧过脸去,库洛洛的吻刚好落在她的嘴角。
库洛洛也没去在意,只是原地又啄了一下她的嘴角。
“好了,走吧。”
走?
去哪里?
蔚蓝的天空下,夏日的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泻下,走在深绿色的行人道上,两边的树木林立。
身旁的男人脸上隐约带着孩童般的清澈纯真,但是那双黑色眼睛却幽淡得叫人打颤。
他微微一笑,风采晏然。
……走吧,一起去旅行吧。
不。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深云的声音即使对着伊利、对着兰德、对着西索、对着蚁王、对着刚刚的男人也能平稳柔和,但是在库洛洛面前,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极冰寒地里的呼吸,一字一词都在打颤,含着沉重的疲惫。
“怎么了?”
库洛洛柔声,就像很久以前他笑看那个以为能帮助所有人的娇弱的女孩时一样,柔和的声音,带着习惯的欺骗性。他摸了摸深云的发,很是爱怜疼惜的感觉,“怎么突然道歉?”
“我没有办法……我以为我能做到。……”深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乎把话含在嘴里,“库洛洛,对不起……”
库洛洛只是轻轻地摸着她的发,像在安慰面前这个柔弱哀伤的女孩,他安静地听她讲话。
“我……以为我能够做到……和库洛洛一起旅行,实现库洛洛的梦想,实现我自己的梦想……”深云的声音一直一直地哆嗦——
“对不起。”
库洛洛依旧只是轻轻地抚弄她柔软的黑发,掬起一缕长丝,在手里把玩。深云低着头,所以没有发现,库洛洛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嘴边是淡淡的柔和笑意。
——就是这个单纯的表情,把柯特吓得不轻。
这样的表情,在任何人脸上都会显得自然,却只有库洛洛——会显得非常的诡异恐怖。
库洛洛天生适合淡淡的、不着眼的、理智冷静的温柔,就像他对流星街和旅团。
——而不是现在这样——强烈到绝望的温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深云一直一直地重复,轻轻地说着,她的声音从来是温柔平和的,让听的人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柔暖干净,让人无法想像她曾经死过,让人不记得她今年才16岁。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做错了事不知道怎么补救的16岁普通女孩那样脆弱迷惘。
库洛洛轻轻地抚她的发。
其实他并没有多么在意小深说什么。
他只要小深陪在身边,让她的眼看着自己,让她依偎着自己,就足够了。
——但是……
“你总是这样……很痛苦的样子……”库洛洛轻声。“——从我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一直很痛苦的样子。我那个时候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么痛苦的眼睛可以看着我说出那样天真的话——‘如果大家都能幸福的话就好了’……我一直,非常非常地奇怪。”
“对自己的痛苦敏感,对别人的痛苦麻木不仁,这是人类的悲性之一。”
“但是小深好像不是这样的,即使自己很痛苦,每天每天都做恶梦,每天每天都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边捂住心脏一边吃药,小深也会因为听到别人的哭声而心脏疼痛,然后会为别人去做一些事情。”
“我那时候一直在好奇,你什么时候,会心痛到死。”
“所以我一直一直观察你,我觉得非常地有趣。……”
“所以,你根本不必跟我道任何的歉。”
“——因为,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不是的,我只是……”深云低垂着头,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像是想要停止指尖的剧烈颤抖——
“我只是,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她只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可以活下去。
在那个白色的冰冷医院里,一天一天地往来着人,然后一天一天地人们离开。
早上来看她,然后晚上离开,医院里的晚上要保持安静,有一些病人是不能听到太刺激的声音的,就像她自己,所以,一直在黑暗与寂静里,在干净洁白的床单上独自躺着。
小孩子其实什么也不知道,连死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身边的人会为某人的死亡哭泣,所以自己也得跟着哭,因为在大家都哭的时候不哭,是会被讨厌的。
在她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在她被外面的景色吸引目光的时候,回头看到的,是门口护士、医生、婆婆、哥哥哀伤的眼神。
好像她马上就会死去,非常可怜。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可以活下去的。
孩子在大人的眼里看到死亡,当然会认为自己会死,因为死亡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大人理解死亡。
但是锻云把自己的心脏给了她。
他在遗嘱上写着——我实现了我对你的约定了,我最爱的妹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是你对我的约定。
站在锻云的坟前,深云那时其实很茫然。
袭月以为她很坚强,很温柔,所以没有哭泣。
但是其实她只是在茫然而已。
她当时向袭月惘然地看过去,但是袭月背着她,盯着锻云的坟,眼里尽是复杂的神色。
所以她重新移开视线,茫然地注视不会说话的心爱的人的坟墓。
……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向任何人求助的。
锻云给了她活下去的权利,但是深云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因为一直把自己的死亡看得理所当然,当知道“理所当然的死亡”不会来临的刹那,深云陷入了她平静的人生里第一次迷惘。
……她该怎么,单纯地活下去呢?
深云一点也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锻云想她活下去。
而锻云,还有杀死锻云的袭月,是她今生最爱的两个人。
她所爱的袭月在杀死锻云的那一刻已经消失了,但是锻云还在。
而锻云的愿望是——我最爱的妹妹,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么,她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呢?
袭月的判断其实是极为正确的。
深云缺少欲望。
所以她连“单纯地活下去”,也做不到。
或许,最初她年幼的内心,就是为了不会感受到痛苦地接受“自己无法活下去”这件事情,所以下意识地抛弃了所有会让自己为了活下去而痛苦的欲望。
因为那时她还小。
但是锻云死后,那样长大的女孩,却完全迷失了自己。
“……我只是……一定要抓住些什么……”
深云垂手站立在库洛洛的怀里,一点一点地发抖,她黑色的眼睛没有方向地盯着前方,眼底深处满是疲倦落寞的柔和——
“一定要抓住些什么,才可以……活下去……”
在离开了老家后,她认识了朋友,曾经想过就那样一直活下去,过学生的生活、找工作、嫁人……但是,袭月的一通电话,深云回了家。
在莱因丝,她认识了雪薇莉亚,曾经想过可以在那个陌生的小镇里在回家之前留下珍藏的回忆……但是,雪薇莉亚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在那依拉,她认识了蜜莉莉、卡里格、卡宾格,曾经想过就在那个小小的沙漠村庄里,安静地和朋友们在一起生活……但是,城主临死前泣血的声音,她坐在城墙上,听得一清二楚。
……该怎么,活下去呢?
……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对任何人,求助的。
深云缓缓地阖上眼。
……她努力地去做,不管自己在哪里,在哪个世界,遇到哪些人,她都努力地,去“活下去”,去得到“幸福”。
——但是她似乎一直做错。
因为她一直在伤害身边的人。
“对不起……库洛洛……对不起……”深云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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