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故意把他放走的……”暗巷里响起几个似是打抱不平的讥笑声。
“有什么办法?”男孩给了男人几拳,把他拖进巷道深处,看着一脸讽笑的同伴们,仰起头摊了摊手,“看到这些衣冠整齐的老头,我就想起学校里的其他老头,整天只会叫我们人渣……社会败类……”他哼笑,“一样的道貌岸然!我看着就是不爽!忍不住就……嘿嘿……”
听着巷子里渐渐响起的轻笑声、粗鲁的对骂声,男人心里本来对那几个打抱不平的声音升起的一丝希望破灭,他丧气地低下头,没有反抗地任由男孩一边对他冷嘲热讽一边把他的钱包、手表、手机……所有值钱东西都扒光,直到男孩伸手开始扒他的衣服他才惊起反抗,“你做什么!?”
“操!”男孩还没开口,他的同伴就已经吐了滩口水在他脸上,“不是早告诉你了!——扒光衣服啊!你以为我们是你们那群虚伪做作的老头!我们说到就一定做到!”
回应他的是几声拍掌和口哨,声音回响在暗巷里,听在男人耳里格外刺耳。
中年人依然拼命挣扎,甚至要和安吉打起来。几个男孩哼笑着不识好歹,从脏乱的木箱、垃圾桶上跳起来过去帮忙。
脏乱的暗巷里,隔着几百米,前后灯火明亮,而这中间的一段黑暗里的殴打声、喊骂声、呻吟声……全部隐在暗处,即使有几个人影在巷口听到,也是低下头快速经过。
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一样——明哲保身,是最聪明轻松的做法。
所以,当中年男子被按在地上踢打,看到那个背着灯火走向他们的身影时,几乎以为是自己被打到头产生的幻觉,但他还是反射性地大喊救命。
“我操你妈的!”安吉似乎是那伙人的头头,他在中年人头上又挥棒子打了一下,听到对方卷着身体在地上哀号时,脸上露出舒心的表情,他这才回头看向走向他们的人。
穿着便装,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双手把一个包着黑色风衣的东西抱在怀里,刘海散落着,看不清容貌,但是那不算高头大马的身材让他哼笑了声,但那人直直向他们走来,脚步声缓慢而坚定,似乎看不到他们围殴一个中年人的情形,又似乎根本无视他们。这又让他心里不痛快起来,他把铁棒架在肩膀上,斜着嘴角朝对方喊道,“喂!怎样?想多管闲事吗?”
男人只是继续走向他们,脚步未曾有丝毫的变化。
安吉沉下脸,向后头的同伴打了个手势,几个男孩低喝几声,从垃圾桶旁边掏出铁棒。对着男人低笑,安吉吊儿郎当地说,“这位大哥手里的东西好像挺值钱的!看你护得这么紧!呐!我们几个很好奇啊,能不能给我们看看呢?”
男人没有回答他们,也没有停步,他已经走到那些小混混面前了。
安吉也依然对着他痞笑,等着那人惊慌的样子。但是男人只是脚步和缓地和他们擦肩而过,甚至连一秒的停顿也没有。安吉眼神霎时阴狠了起来,不用招呼,他们就挥手把铁棒朝男人头上身上招呼了去!
“啊!——”地上的中年男人不由捂住脑袋紧闭上眼。听到传来耳边的几声惨叫,他犹豫地睁开眼睛看过去,暗巷里小混混在地上翻滚呻吟的样子让他张大了嘴,注意到那年轻人抱着怀里的东西继续走向正对面大街上,他一边整理衣着一边朝对方大喊,“喂!——谢谢你啊!——”
年轻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只是继续走着。
“……那个——谢谢你帮了我!——”
“……喂!——喂……”
“……”
自始至终,年轻人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切,暗巷里的事就像一场在电视机前演过的三流连续剧。他只是经过了这个地方,看到几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眨一下眼,那些事就忘在了脑后。
“夫人,来一间双人单间客房。”低沉的男声在柜台边响起,服务柜台的女人抬头,上下看了两眼,面前的年轻男人模样像个温和宁静的学者,在灯火明亮的大厅能看清他怀里抱着一团黑色风衣包着的东西,像是个人,她和气地微笑,“好的,这位客人,请这边走。”
带着年轻人来到房门前,把房门钥匙交给对方,服务生做了一些简单的登记措施。
“您的行李?……”
“我自己拿着,不用麻烦。”
听到对方的回答,女人不由多看了他手上抱着的被黑色风衣从头到尾包得严严实实的人,用黑色斗篷罩着看不清的脸头枕在男人的肩上。
隐隐约约的诡异。
男人侧过身,遮住了女人继续看下去的视线,他朝对方微笑,“我的妻子,生病了,她不能吹风,失礼了。”简单的解释。
女人和蔼地微笑,“是我失礼才对。希望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晚安,先生。”
“谢谢你,小姐,你也晚安。”年轻人含笑颔首,进到房间里。
女人站在原地一会,才叹了口气,“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也看不出已婚……不,是一点也看不出二十好几了……该不会是私奔的吧。”她转身走回柜台,顺手翻开记录本,开始继续男人没来前的工作,整理一天的登记记录,虽然觉得那深夜到来的客人显得古怪,但也不愿多管闲事。开旅馆的,一年365天,总会有一两天遇到怪人。
手指间翻开的纸张上写着……
【——库洛洛·鲁西鲁,26岁……】
库洛洛走到窗前,把乳白色窗帘布拉开,街道繁熙的灯光喧嚣地照进开着微灯的室内,昏黄的房间显得妖冶却黯然。
哔……哔……
“喂?”
【团长,这次的指令已经传达下去了。】女子有些冷漠的声音地在另一端说着。
“嗯,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你不参加吗?】
“不一定吧,现在是想参加,但是说不定等到那天我又没兴趣了……”
【……团长你还是那么喜新厌旧。】
“我当夸奖了,玛琪。”
【那么,那件东西也换一换吧。】玛琪淡淡地说。
库洛洛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开口,“……我现在,还对它有兴趣。”
【什么兴趣?】玛琪似乎在皱眉,【团长,你第一次对一件东西维持了一年以上的兴趣。而且,‘她’……我真无法理解那有什么有趣。】
“玛琪……”库洛洛看向窗外,高楼大厦林立间灯火明亮,街道喧闹而嘈杂,似乎能听到底下人群漫不经心又热闹的声音,“其实,我也无法理解。大概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有兴趣吧……”库洛洛侧头,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口头的语言与他的心是分离的。
【…………】
收起手机,站在窗前的男子回过头来,黑色的瞳孔安静地看向躺在床上黑色衣裙的少女,苍白的脸容,黑色的长发,没有一丝呼吸,没有一丝温暖。
那分明是个尸体。
但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她像是刚刚才死去,身体还维持着柔软,温度冰冷的柔软。
库洛洛背着光,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深陷下去。
他安静地看着她。
玛琪的话,他是知道的。
伸过手去,触到的肌肤是冰冷而柔软的。
她已经死了。
但是这样看着她,真的好像五年就只是在昨天,好像那孩子还活着,还会对自己微笑,还会给自己拥抱。
但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五年。
那为什么还要带着她呢?
在她死去的那天,他本来是想按照计划把她埋葬,但是,在下葬前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把她放在坟墓里。为什么?
看着那张触感冰凉的脸蛋上柔和依旧的表情,他有时候看着就会发呆,为什么?
既然无法现在埋葬她,那就等自己腻了再埋吧……他这样想着,把她带在身边,带在自己马上就可以到达的地方,等待埋葬她的一天,但是五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她在一起,为什么?
库洛洛俯下身去,和少女苍白的脸轻轻碰触厮磨。
冰冷的温度,柔软的触觉,死亡的气息,总是如此,五年不变。
在他接下来的生命中,也不会改变。
这有什么可以留恋?
库洛洛不明白。
她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但是他还是不喜欢放开她,不喜欢离她太远,为什么?
一具冰冷的尸体,有什么可以留恋?
五年的时间,他几乎已经遗忘了两人的相遇,两人如何相处,那些看似美好的记忆,都像墙头上的粉一样,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剥落。
人类的记忆就是这样可悲,即使想记,即使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但是你无法想着一个死人过每天的平常生活。只要你开始去想其他的事,一天,两天……你就会遗忘。
库洛洛记得这女孩叫深云,是个温柔的傻孩子,总是说着不切实际的话,做一些多管闲事的事,还有,曾经和自己旅行过。
但是旅行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已经模糊了。
……那么,为什么不把她丢弃呢?
简单的,把她丢在垃圾堆里。
或者,找个有花有草有小鸟的地方,把她留在那里,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东西,她也会高兴,这样不就好了。
那,为什么还不这么做呢?
库洛洛躺在深云的旁边发呆,手无意识地抚着她的发,手腕黑色的细绳和黑色的发丝好像融合在一起。
库洛洛想到五年前,又想到流星街,再想到旅团,然后是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探索、念能力的开发、身体的修炼,又转到接下来的友克鑫、拍卖会、新老团员的接触……
乱七八糟,天马行空,没有一点规律。
床头的时钟滴答滴答。
五年如一夜。
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