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九岁那年父皇还告诉我,那个叫萧凤仪的女孩儿将来会是我的皇后。
当我看到五岁的凤仪时,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在我眼中,那个小姑娘竟化为妖魔般的怪物朝我扑来。可我还要对着她笑,夸她漂亮,夸她可爱,因为父皇和母后都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们俩,就像看着他们亲手捏制的玩偶。
那晚,我对着铜镜所看到的自己,竟是无比的孤独。
那个小姑娘,是我将来的皇后,她的纯洁、天真,将随着她步入宫廷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凤仪成了我的伴读,与她一起的进宫的,还有她的哥哥和妹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凤仪对我来说只是个代表着皇后的符号,而萧若衡的符号是皇后的哥哥,萧云衣的符号是皇后的妹妹。
仅此而已。
看得出来,她们之间的感情很好。
那么,长大之后,萧府会否外戚专权?我不停的进行猜测。我嫉妒他们之间默契的眼神,我嫉妒他们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血缘的连系,我甚至嫉妒他们偶尔的吵闹和矛盾,我疯狂的嫉妒。我甚至还想过,如果我同时娶了萧府两姐妹,她们会不会也开始彼此的仇恨,彼此的厌恶……
皇后,我的皇后,我惧怕这个封号,却又不得不与拥有这个封号的女人相伴终生。
凤仪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美丽。她的美丽似乎成了一种标准,母仪天下的标准。我冷眼旁观她的一切,是那么的完美,无可挑剔。听说萧府对她从小就进行了非常的教育,看来成效的确显著。
她对我温柔体贴,每当碰到我就会低垂眼帘,规规矩矩又略带羞涩的叫我一声太子殿下。
我自然是笑着应承,她的笑容,偶尔也会在我心里扬起几分波澜,毕竟,她有着非凡的美丽。
她的妹妹萧云衣,却跟她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云衣进宫初始也是恭敬的叫我太子,像普通的官家小姐一样。可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改口叫了静言哥哥。
静言哥哥……这个称呼着实让我从心里怪了好一阵子。
做哥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我无从体会。看着萧云衣带有几分狡黠的笑,我不禁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出好奇心,问她为什么笑得鬼鬼祟祟的。
她却挤眉弄眼的说,她只是笑我将来便是她的姐夫了……
我惊讶的听着“姐夫”这两个字,心里竟是有些暖意了。仿佛第一次,我也拥有了与普通百姓一样的家人。
原来我的凤仪“皇后”,还会让我成为别人的“哥哥”和“姐夫”。
我喜欢上了静言哥哥这个称呼,喜欢上了萧府的三兄妹来陪我上课的时光。那时我便在想,或许我的皇后是与父皇那个正宫娘娘不同的,或许只是父皇的糊涂才造成后宫的黑暗。凤仪,有凤来仪,或许真的是会配得上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的女人吧……
可是,那个不识趣的高太傅,自以为有几分博学,有几分识人。竟戏言萧云衣更适合凤仪这个名字。
我不可遏制地勃然大怒,甚至拔出了宝剑刺向太傅。只有几岁的云衣拉住了我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我,小声的叫了一句静言哥哥,眼里满是恳求。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由于疼爱凤仪才不准高太傅的戏言,甚至我自己也以为。
可当云衣那一句静言哥哥叫出口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我忽然意识到,我的怒气竟是源自于
这个称呼。如果像高太傅所说云衣变成了凤仪,那还会有谁肯再认我做哥哥……
我惊讶于自己的这种想法,在我的生命里不应有任何的依赖,不应有任何的被束缚。
所以,我与凤仪越来越亲密,越来越近,因为她会是我的皇后。我拼命的告诫自己,不要迷恋于一个称呼,不要迷恋于这种普通百姓的小儿女心态。我是太子,将来的皇帝!
父皇听信了东阳候的挑拔,引宁铮入京想削了他的候位。我本是极不赞成,可父皇却根本听不得旁人的劝慰执意而为。
即然如此,为了避免放虎归山,我只有暗中派杀手趁奉阳节当晚刺杀宁铮。我想过刺杀有可会失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云衣竟与宁铮有着非同寻常的交情……
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每天按时的给他请安、问候。看着他逐渐被病痛折磨的形如枯缟,我居然会涌上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我的父皇,这个只是负责让母妃生下了我的男人,这个把我丢在太子行宫自生自灭的男人,这个不理朝政只爱美色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到如斯境地!
的确,我恨他,从我看到母妃遗言的那一刻,我就恨他。
摆脱憎恨的唯一办法,就是得到他的天下。
于是,便有了花园里,我和云衣第一次单独的对话。
她很敏感。当我试探性的说出离睿是未来的东阳候,而她永远是候爷的正室夫人时。她开始尽量克制自己表现出来的伤心和愤怒,于是,她改口称呼我为:太子。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么多年,她生我气的时候才会叫我太子。
这个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有了属于她自己的秘密:北安候宁铮。
萧家的女儿果然个个不同凡响,云衣有离睿,也许还有宁铮,也许,她真的可以帮到我,也许,离睿和宁铮的目标,都只是天下……
婚期逼近,谋反的大军也逼近。父皇果然是个有福之人,他没看到他将祖先的基业损耗殆尽,他没看到他封的候爵攻入京城。八月十九这晚,御医宣布他驾崩。
我一个人来到母妃生前的寝宫为她敬上香,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母妃,那个男人也去了,这世上唯一与我有相同血缘的人,离开了。
我告诉自己,如果再失去这摇摇欲坠的天下,那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番外:静言篇(二)
将父皇风光大葬,是我这个儿子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从前对他仁至义尽,今后也不再欠他。
顺理成章做了皇帝。可坐上龙椅的时候,我心里却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那小丫头,还会不会再毫不顾忌的叫我做静言哥哥?
大敌当前,我不敢再信任何人,包括去了西南战场的萧若衡,所以我命赵离睿入宫打点早已完成的丧葬事宜,又将凤仪和云衣接进宫中来住。
可我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改变内宫被攻破的后果。说来也可笑,我的敌人仅仅是散布了一个不实的谣言,就让我刚刚得到的天下大乱。
我这个名义上的天子,可以调配的竟只有区区数百人的内宫禁卫军而已。
我很想知道,这个散布亡国谣言的人究竟是谁?
是西、南两候?东阳候?
还是小丫头念念不忘的北安候?
那晚,内宫终于被暴民攻破。而东阳候的军队果然没有履行他保护皇帝的职责。
无论如何,我不想我的皇后出事,也不想小丫头出事,最后关头我还是放她们出宫,即使她们去找离睿,也比留在宫里等死强。
我怀抱着我母妃的灵位,直接去了太后的寝宫。
那个老女人见到我来竟然喜极而泣,她以为我是来救她。我没有解释,只是将母妃的遗言拿给她看,并扔给她三尺白绫。
她并没有反抗,她应该知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她的手上沾满了我母亲的鲜血,沾满了我的兄弟姐妹的鲜血,这三尺白绫就是我对她留下我的性命最好的报答。
可我并没有绝望,事情远远未到绝望的时候。
白易向我报告,离睿并没有亲自来东宫门接凤仪和云衣。我便知道离睿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身穿铠甲严阵以待。暴民冲破宫门的时候,我带着几百禁卫军一直向前冲,我的剑不知麻木的刺杀了多少大明的子民,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宫门。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和残余的部下直奔萧府。
也许她们没有去城外的军营,也许她们回了萧府,也许我的天命后并没有被东阳候所控制住。
当我冲进情况比皇宫好不到哪里去的萧府时,一眼便只看见了站在中庭的云衣。
她的脸上抹上了泥土,衣服也显得很狼狈。可那双眼睛所释放出的火焰,竟象是要燃尽整个大明。
来萧府的暴民显然也是有组织的,多说多益,凭我带来的将士保护云衣和太傅冲出去应该没问题。可云衣却在紧急关头要求再带上玲珑和已经身亡的萧夫人。
我本已极不耐烦想断然拒绝。可云衣眼巴巴的看着我,只一句静言哥哥……
我拉她上马,用布蒙上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做,也许只是不想让她那双燃烧着的眼睛面对更多的血腥,也许是不想让她像我一样有着太多的仇恨。
她紧紧的偎在我胸前,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她是在害怕还是在愤怒?我不得而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在我的怀里晕了过去,手却犹自紧紧的抓着我一丝都没有放松。
也许晕过去对她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样便看不到赵离睿是如何对我们穷追猛打了。
我猜测的没错,东阳候的确扣下了凤仪,并且还派人来“请”我去他城外的军营。如果我相信了他,恐怕就真的成了一个傀儡。
让我做一个废人,我宁可死。
我带出的士兵人数本就来就少又多数负了伤,自然不敌东阳候所派出的人。
护送萧太傅他们的战马终于体力不支被追兵所截。
我并没有为他们多做停留,正像云衣清醒后所说的,因为凤仪,所以他们都会平安。
云衣清醒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大吵大闹或大悲,她很快就从起初的惊诧中平息了过来,并立即为让我带上她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而且,她还第一次让我真正的动怒。我捏住她柔软的下巴,她却还是没表现出怯意,反而一针见血的说我也是利用女人的人,与赵离睿并无任何区别。
她说,她只恨一种人,就是伤害萧府的人。其他的人,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