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想,改天再送也行。”
见她神色明显好转,阮碧暗叹,晋王训练手下,果然有一套,个个都是全心全意地向着他。不过想想也是,他如今还是殿前司都点检,军队的最高统帅,若是他身边有三心二意之人,那是祸害无穷。
又跟云英闲聊几句,她总是毕恭毕敬地有问必答,言词简练如同汇报公务,着实无趣,赶紧告辞。出来时见秀平站在耳房门口,神色阴沉,触及阮碧视线,即刻转身回了屋。阮碧也当作没有看到,仍回蓼园东厢房。
前一段时间她一有空闲便去老夫人屋里承欢膝下,这回从玉虚观回来后,却似乎不太愿意去。秀芝自然知道症结所在,想了想,温言劝说:“姑娘怎么也不去老夫人院子里坐坐了?徐老爷过世,老夫人心情定然不好,你就是去听听,也能分忧一二呀。”
“听的人多着呢。”阮碧不以为然地说。
因为二姑娘顶包这回事,她与老夫人彼此都有芥蒂,不复前一阵子的融洽,见面也是徒添闹心。何况她听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天天在老夫人膝下承欢,颇得她欢心。自己跑过去,倒好象争宠来着,不是让人看笑话了吗?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接下去怎么做。恼怒起来的时候,想把阮府砸的稀巴烂,但这里也是她立命安身的地方,如果真是稀巴烂了,韩王之流也就挡不住。她也想过斗败大夫人,掌管内宅事务。但是自己不是嫁进来的媳妇,而是待嫁中的姑娘,费那么大的功夫,也只能掌管内宅一时。所以,还是再想想吧。
忽忽又过一日。
四姑娘做好石榴裙,亲自送了过来。
裙子一展开,阮碧便被惊住了。及待穿上,方才明白诗中所描述的“裙妒石榴花”是如何一种妍态。她这阵子长高不少,与四姑娘一般高矮,穿着这种高腰曳地长裙,特别显得身材修长,纤秾有致。散花锦色泽鲜艳,红底金花,晔晔荧荧,丹华烂漫。四姑娘的手艺又好,裙子的每个褶子都处理的干脆利落,移步间恍若满树石榴花开。
她向来不喜欢太过热烈的色彩,也觉得美的心碎,叹口气说:“完了,四姐姐,穿过你做的裙子,府里绣娘做的再难入我眼了。”
四姑娘笑着说:“好丫头,想从此赖上我了。也罢,横竖四季不过是八套衣服,我便全给你包了。”
“如何使得?有这一身我就心满意足了。”
四姑娘抿嘴笑着,别有深意地说:“我可不知道妹妹这么容易满足?”
阮碧笑了笑,不是她容易满足,而是身处这个时代着实无奈,她想的是跟男人一样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而不是在内宅里斗来斗去,最后变成大夫人、老夫人、皇后、谢贵妃这样的人。便是灭尽姨娘又如何?根源始终在于男人。
“妹妹前日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四姑娘站起来,款款地向阮碧曲膝,“我先给妹妹赔个不是。”
阮碧还了一礼,说:“姐姐有所疑窦也是正常的,不必耿耿于怀。”
“妹妹明察秋毫,居然从刺绣上看出我的性情。丹凤朝阳……没错,确实是我心之所向。然而遇到徐表哥……”四姑娘垂下头,眼神微黯,嘴唇嗫嚅半天,方才重起抬起头说,“不瞒妹妹,我也想过嫁给徐表哥,举案齐眉,一生康乐。可是一想到母亲的狠毒,一想她将来会对付三弟,一想到姨娘从此在庙里老死……我咽不下这口气,真的,咽不下。”说到最后,一字一顿,目光中恨意昭昭。
“姐姐说的,我明白。”阮碧五味杂陈地说。四姑娘的选择,她并不意外,她才十四岁,又生的美貌,从小出生在名门世家,听说的都是庙堂宫闱的事情,野心勃勃是很正常的。何况大夫人与她的恩怨这么深,她不生出报复心反而奇怪了。嫁给徐川阳,她根本无力护着林姨娘和三少爷的,还不如放手一搏。
四姑娘又说:“妹妹可知道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官家?”
阮碧诧异地睁大眼睛,宫廷里有很多小黄门和宫女一辈子不得见圣颜,她怎么见到的?
四姑娘颇有点得意地说:“庆和二十二年,那时我八岁,先帝天禧节(皇帝生日),从京城选取四百美艳超群的女童跳《采莲》,我被选为四名领头的仙童之一,领舞跳在前面。当时官家已经立为太子,就坐在先帝身侧。”
“哦,官家长什么模样?”
“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阮碧暗想,你天天困在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几个男子呀?不过从太后、晋王的外貌,也可以推测,官家长相不会太差。“所以,姐姐一直记着他?”
四姑娘摇摇头说:“我才八岁,当时一眼就忘记了,哪能记这么久?今日想起,说来给妹妹听听而已。”
这倒是可以借题发挥的一桩事,四姑娘果然是有心人,阮碧微笑说:“我明白了。”
四姑娘也笑,只是笑到最后,眼眸深处有掩饰不住的怅然。
这时,寒星在门外传:“姑娘,云英姐姐来了。”
又来了?阮碧现在是一听到她,就有点大刀手在背后的感觉。
片刻,云英悄步进来,看四姑娘也在,怔了怔,只上前问好,却不说其他。
四姑娘识趣地站起来,说:“云英姐姐,五妹妹,我还有绣活要忙,先回去了。”
云英和阮碧一起送她。
走到门口,四姑娘又回过身来,笑着说:“五妹妹,后日定国府的菊会可记得要穿这一身去,让二姐姐见识见识。”说完,挑帘子出去。
云英这会儿才注意到阮碧换了一身新裙子,仔细看了一眼,赞叹地说:“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微微一顿,又问,“姑娘后日要去定国公府?”
“是。”
“姑娘要穿这身衣裙去?”
她问的奇怪,阮碧不解地看她,又应了一声:“是。”
云英没有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阮碧,知道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回信,干脆行礼退了出去。
阮碧拆开信,取出信笺读着:昨日忽得奴手信,欣喜若狂。然区区十四字,寡淡如水,不解饥渴。今日已后,事无巨细繁琐、欢喜忧虑,即一一具报。少于百字,大刀在后,切记切记。忆奴欲死,不知何计。
阮碧先是哭笑不得,嫌自己信不够肉麻,又嫌字数太少,还规定每回写信得百字以上,真是得寸进尺。但是看到最后八字,百念俱灭,惟有心神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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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心生疑窦
阮碧把信收起来,又换回家常衣服,叫秀芝把汤婆子叫进来。既然要去定国府,少不得要打听清楚,别到时候稀里糊涂地又惹上烂事。
汤婆子听明白她的意思后,一拍大腿,说哎哟。姑娘你可问对人了,子跟定国公府说起来还有些干系呢。”
秀芝听的睁大眼睛。
阮碧她一向夸张,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生拉硬扯来,所以并不惊讶,只听她继续说……子从前的一个同乡就在定国公,如今是顾身边的管事嬷嬷,风光的很。去年同乡聚会她还来了,啧啧,一身打扮光鲜,说大长公主赏的……”
秀芝见她越发地说的没有边际了,忍不住打断她婆婆,姑娘问的是定国公府主子们的性情为人,不是定国公府的管事嬷嬷。”
“对对对,是我说岔了。”汤婆子谄媚地笑着,顿了顿,其实她说这些不过是拖延整理思路,因为她对定国公府并不了解,那个同乡也只是几面之谊,没有超过十句。但是赚赏钱的机会,她可不想过,因此努力回想同乡的只言片话,还有京城里的传言,说这一代的定国公是在西北出生,西北军营里长大的,二十多岁才回到京城接待爵位。听说脾气暴躁,性情古板,在官家面前也敢叫板。后来不知的,惠文长公主就看上了他。两人成亲后,只生下一个,就是如今定国公世子。这位世子却从小不喜欢舞枪弄棍,也不喜欢经济仕途,最喜欢字画,每日在家便是读读书作作画。定国公为此没少生气,几次想把他送到西北,都让长公主给拦着了。这位世子娶的是陈州符氏的女儿,太后的,听说长公主不喜欢她,但是定国公喜欢这个。符生下的就是顾小白,却又是个好狠斗勇、跳脱玩劣的,很得定国公的欢心,又怕丫鬟们教坏了他,只准他住在外院,身边也是一干小厮服侍。”
“那符的性情如何?”
“听我同乡说,是个性情恭谨、宽和平善的。”
阮碧微微颔首,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符,她心里一直有隐隐的好感。原因在于顾静宜——她明明是个庶女,却娇生惯养比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这位符确实宽和平善。
打发汤婆子下去后,阮碧指着裙子跟秀芝说拿去洗洗,熨烫好,后天我就穿这一身。”既然符性情严谨,定然不喜欢浮浪华丽,她打定主意,如何华丽便如何打扮。
因此去定国府那日,她不仅身着曳地石榴裙,戴上红宝石耳铛,头上还别着赤金镶红宝石花钿。一改平日的素雅。走到老面前辞别的时候,都把她惊着了,眨眨眼睛,不敢地说哎唷,这真是五丫头吗?我没看吧。”
周围的嬷嬷都笑了,说是五姑娘,没。”
老拉过阮碧的手,又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好好,你一个小姑娘,早就该这么打扮了。”
相比之下,今日二姑娘的打扮就显得淡雅很多,蜜合色的衣衫,只别着上回太后赏赐的珠钗。她看到阮碧的石榴裙,颇有点眼红心跳,但随即想到母亲的交待,心里又得意地想,这回五丫头终于犯傻了吧。
坐上马车后,她忍不住嘲弄地说这一身,着实下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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