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见到他么,一面而已,能忍住,肯定能忍住……
眼见他又要当父亲了,应该——高兴才对!
一路走,一路想。几个大书架经过了,来到先前曹植喝酒作画的地方,她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起疑。
“杨主簿,这……”
杨修忽的转向她,微微一揖,那眼中,竟是带了少许的祈求之色。
“夫人请帮德祖一忙,此事成了,德祖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水微微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料到杨修会突然行此大礼,当下便微微皱了眉头,将声音放缓了些:“杨主簿,有话直说罢!”
“恳请你,救平原侯一命!”杨修将话说得颇为决绝,洛水听得此言,忽的愣住,半晌不发一言。
“你说子建出事了,这……这怎么可能?”停了一会儿,洛水死咬着嘴唇,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吓人。只是……先前中郎将为平原侯下的“锁魂链”,我正在试图研制解药,为求万全,便请夫人过目一番,愿听闻夫人的一番意见。”
“锁魂链?”洛水心中稍定,缓声问:“这么说的话,你拿到锁魂链的配方了?”说罢,她却只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这种毒只有配方还不够,那里面的十三种毒虫,倘若顺序变化,解药便也大相径庭。”
“算了,这个先放一放……夫人,敢问……你认为崔夫人此人如何?”看到洛水这番表情,杨修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不解。
“绑错的姻缘线,决定权在老天,我不过是消极的接受而已,没什么反抗的心思。杨先生此语是在怀疑我为崔夫人投毒吗?”想了一想,不难猜出杨修为何将自己约到这里来,原来是害怕她这位二公子前任夫人对四公子如何如何……不过说来也怪,这一次他又为什么会帮了曹植这个忙,他不是曹丕的人吗?
“这么说的话,你从来都没有……”杨修说到后来,神色中竟是既惊且疑。
“你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洛水颇为无奈的又强调了一句。
“罢了,甄夫人……今日,实在不好意思,好像是在下误会你了。”杨修笑了一笑,沉默一下,忽轻声说道:“夫人不见外的话,日后便唤我德祖罢!”
洛水心知他的疑惑至今已全消,当下便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奇怪他如今的表现:“那么,德祖兄,后会有期。若我现在还不回去,媛媛又该生气了!”
说罢,她便径直迈步,迅速走出门外。
没记错的话,杨修……不是在帮助曹丕吗?
可是,看刚才的模样,却又不尽然是……
明眼断情痴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班师回返邺城。
洛水静静站于一群妻妾之中,不说话,也不动,只希望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透明的。
大军进入城门,百姓尽数沸腾,“贺喜魏王”“出师大吉”等等祝福语此起彼伏。鞭炮声声,一时间,虽说曹操打败了这一仗,众人却仿佛将战争的结果遗忘,只是费尽全力讨好着这位刚刚受封的魏王,争取给自己分到一杯羹。
在人群中四下搜索着,洛水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打扮得如同孔雀般华贵的崔罘。
反观崔罘,她的穿着却是格外华丽,一件大红的裙袿,绣着菱形花纹,身上披一件白狐裘衣,遮盖了早已明显凸起的腹部,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的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容,两片薄唇却是颇有些不甘地紧紧抿着,目光不住在人群中逡巡,似是在找着什么人一般。
洛水看看身边的女子,皆是衣着朴素,大约是为了迎合曹操的喜好——曹操生性疏淡,不喜奢华排场。今天崔罘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知曹操的喜好,却还是穿的像个孔雀一样,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到她似的!
果不其然,坐在领头马背上的曹操一眼便看到崔罘。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扫一眼她身上那繁复的花纹,忽的翻身下马走至她的眼前,厉声道:“崔夫人,你究竟知不知道本王崇尚节俭,曾经屡次下令宗室女眷决不许奢华铺张……”
“崔夫人,你来说,为什么要打扮成这副样子?”曹操的声音愈加冷漠,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嫌恶之意。
洛水心中一颤,连忙推推身边的一位女眷,小声问道:“请问,崔琰崔季珪现在如何了?”
那女子正颇有些兴味地看着眼前景象,听到洛水发问,便只是颇为随意的答了一句:“谁都知道,崔季珪刚刚被为魏王杀掉,原因好像是出言不敬……”
听到这里,她只能微微咬紧了唇,不再说话。
该让她自私一次了——这一番历史的脚步,她还是没有那份阻挡的勇气,哪怕……这要强迫她亲眼见证一个人的死亡。
“崔夫人不守妇德,衣绣竟违制。此等奢靡风气若起,后果不堪设想,”不曾想曹操刚打完仗回来,便要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来人,将崔夫人送回府去,赐酒一杯。”
赐酒……这个词,所有人都知道它隐含的意思。
“不,不……孩子,我的孩子!”崔罘面色猛地便是一变,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却依旧只得随着几名小卒的脚步踉跄离去。
“我明白了……也罢,甄夫人,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为崔罘求情的声音。”曹操的声音依旧是全然无情,洛水听见了,只是默默转开眼去,小步退回原处站定。
唇角一丝苦笑悄然闪过——在这如山如海的人里,又有哪个,能真心实意地为崔罘求一句情呢?方才曹操的话明显就是对曹植说的,以他的脑力,应当能猜得出曹操对崔罘那必杀之心,这件事,恐怕已无法改变。
轻轻叹息一声,不愿再看面前发生的一切。
不过,这一切都已发生,以她这个不受宠夫人那微薄的力量,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完了话,曹操便径直扬了马鞭走入邺城。
洛水转开眼,故作不知。
接下来,行入邺城的便是一台步辇。步辇上,卞夫人正襟而坐,双手交握,姿态端庄。
停了一会儿,许是看见了洛水那有些古怪的脸色,卞夫人忽然叫了声停。
“甄夫人,你与丈夫孩儿离别许久,容颜为何依旧丰盈,不见担忧憔悴之态?”
那样的问话,让洛水心脏狂跳,许久后,只是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假到不行的笑容。
“卞夫人,儿女们由您照料,妾身又有何担忧的呢?”
此言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立时变化,有人面带同情,有人满脸鄙夷。
卞夫人闻言只是温和一笑,轻声道:“甄夫人,真不曾想你待我至孝……那么,今日晚间可否请你到我这里一叙,共话别情?”
“这……”洛水有些语塞,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既然夫人有意,甄洛定不推就!”想了想,她还是故作轻松的笑开来,答允了卞夫人的邀请。
四周众人的眼神全部集中于她的身上。
她只能微微垂下头,对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睛故作不知。
*** ***
夜晚,秋萝园中,一灯如豆。
洛水站起身来,也没有通知谢媛,只是自顾自的拿件裼衣披在外面,默默走出了园子。
卞夫人果真在客室中扫榻而待。洛水走入房间,她立时便吩咐贴身女婢将屋门掩好,看上去,大约是有些秘密事情要吩咐。
洛水默默坐到她的对面,也不答话,只是悄然垂着眼。
不出她所料,卞夫人的第一句话是“甄夫人,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洛水只是模糊的应答一声,并未对这个有些试探意味的句子进行正面解说。
接下来是第二句,让她再无法保持沉默:“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卞夫人,请问您指的是什么事?”她有些别扭的问出声来。
“我不能让你毁掉我最出色的两个儿子。”第三句话,她总算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惊出一身冷汗。
“这,卞夫人,我……”她张张口,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着,又一次闭上嘴,紧紧抿住唇。
“你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应该清楚。”卞夫人的目光渐渐转为严肃:“子桓或许能够对你容忍几分,我却不。”
“卞夫人,那么……您是要如何惩罚我呢?”洛水也不恼,唇角缓缓绽出一丝微笑,似是对她刚才的指责一点也不在意。
说到后来,她竟忘了加点谦辞,直梆梆的就是你我相称。
卞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这点无心之失,眉头渐渐皱起来。
许久,她才缓声说道:“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子建,你也不看看,你究竟把他害成了什么样子?”
洛水无语,冷冷一笑,也懒得再争辩,只是默默拿起小桌上的酒,微一仰头,喝下去。
那又辣又苦的味道刺激的她喉咙发烧。
猛地,口中一酸,她捂唇轻咳,咳声空洞而清浅。
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摊开手来,斑驳的血迹喷溅全掌,淋漓而落。
“甄夫人,你……”显然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卞夫人傻了一般看着她,似是有点害怕她手心的血。
“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卞夫人,我活不长了,所以,不必那么着急的让我死去,我自己离开便是。”洛水只是笑了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绢随意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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