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笑着点点头,从白石上跳进太液池中,厚实的冰面丝毫不动。她忽的丢开肩上的围脖,扔到池外,竟跳了舞来,冰面甚滑,没几下她便跌倒滑了出去,不远处是内侍喂养池中锦鲤而开得洞,虽结了冰,但冰层很薄,根本禁不起人的体重。她既不怕死的撑身欲起,只听“咔嚓”一声,冰面竟裂了开来,直到敏的身前。
上官婉儿惊叫:“别动,危险。”
敏撑着身子抬眼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起身跳回了池边,而她起跳的瞬间冰面再度开裂,她刚才所站之处,裂开了极大的口子。敏走到上官婉儿面前,直直的看着她,道:“我不会走了,如你所说,这里有太多牵绊,太多的放不下,还有我跟你的赌约,我一定会等到最后,看我们究竟谁赢。今天下午的事,不会再发生。你放心吧。”说罢,捡起围脖穿过竹林,进了青竹居。
幽暗葱翠的竹林间,一点亮光透过窗户,照进了上官婉儿的心,让她冰冷的心暖了起来,似乎看着她一天天认真的活,就能让她觉得满足。用尽手段只是为了留下她,这样幽暗孤寂的皇宫,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只盼有生之年,能有她陪伴,仅此而已。
月华静静洒在她华丽的衣裙上,似是罩上了一层轻纱般的朦胧——
邂逅
神龙二年,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军败,死者六千馀人。丁巳,突厥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牧马万馀匹而去。免忠义官。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之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逃去。元振曰:“吾以诚心待人,何所疑惧!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安卧不动。明旦,入哭,甚哀。娑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娑葛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
庚戌,中宗以突厥默啜寇边,命内外官各进平突厥之策。右补阙卢俌上疏,以为:“郤谷悦礼乐,敦诗书,为晋元帅;杜预射不穿礼,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取一夫之勇。如沙吒忠义,骁将之材,本不足以当大任。又,鸣沙之役,主将先逃,宜正邦宪;赏罚既明,敌无不服。又,边州刺史,宜精择其人,使之蒐卒乘,积资粮,来则御史,去则备之。去岁四方旱灾,未易兴师。当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俟仓廪实,士卒练,然后大举以讨之。”上善之。
西北战事正酣,北方各州冬日传来干旱的消息。过冬的小麦急需大雪覆盖,可若不是零星小雪,便是滴水未下,冬旱紧随着夏季的大水,北方各州已无粮食过冬,加之冬旱来年也是灾年。许多灾民无法过年,便涌进了最繁华的大都市长安。
武三思阻拦各州递来的奏折,隐瞒不报,或是大肆修改再上表天听,以致灾民得不到救济,越来越多的涌进长安。而武三思严令长安各城门守将严守,决不能在新年之际让灾民扰了帝后的兴致。但灾民众多,岂是说拦就拦的住的,一时长安大街上,乞丐饿殍沿街乞讨,景况甚是可怜。
突厥的侵扰、北方的大旱,丝毫没有影响中宗和韦后大肆筹办新年大典的兴致。整个皇宫因帝后的到来而热闹起来,整个皇城连着大明宫竟装点的华丽非凡、奢华辉煌,与长安街城的乞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宴上,中宗问最得宠的上官婕妤要什么礼物时,上官婉儿柔柔的答了,竟是要出宫制府,为中宗在宫外打造别样的行宫。中宗迟疑,韦后却经帮着上官婉儿说了很多好话,中宗向来不逆韦后的意愿,便下旨将群贤坊东南侧的府院赐给了她,并彻其母郑氏官婢身份,册封为沛国夫人,恩准出掖庭宫随上官婕妤居住。此例一开,许多备受恩宠的女官妃嫔竟争相请旨出宫制府,韦后也全都答应了。
一时朝堂哗然,上书劝奏,武三思一党出面回护,斥责上奏官员,贬的贬、撤的撤,便再无人敢有微词,只能看着皇帝禁脔大张旗鼓的开府制院,敢怒不敢言。
长安城西北角群贤坊东南侧灰尘蔽天,工程大作。相较于一墙之隔的群贤坊东北侧便是悄无声息,似乎无人居住一般。
大大的宅院里,却是苏州园林般的格局,亭台楼阁,水榭花都,素净的建筑穿梭于其中,池塘边的腊梅开得正艳,一树的火红映着一院的萧索,竟让整个院子显得生机盎然起来。一阵分过,梅枝摇摆着落下几片梅花,一瓣瓣的落在树下的人身上,一身紧身黑衣勾勒出绝佳的身材,脂粉不施,却是别样的美丽,毫不逊色于红艳的梅花。
敏听着隔壁敲打之声大作,一个跃身跃上树顶,眺看一墙之隔,工人们正赶工,巨石、奇珍异禽堆积如山,还有不知从哪移来的奇花异草,都等待着它们的位置。敏愣愣的看着,嘴角撇了一个自嘲,相较于上官婉儿的锣鼓喧天,自己这静默的像是义庄。再看无意,刚要跃下,却瞥见上官婉儿站在高台上正凝目望着她,敏微一点头,便跳了下来。刚落地,冰凝便迎了上来,指了指墙角那堆积如山的箱子,倒是把她看的一愣。
顺着冰凝过去,她打开一个箱子,金晃晃的甚是耀眼,让人不能正视,箱子里古玩玉石、元宝首饰堆得满满的。敏用手挡了挡,有些纳闷的看着她,冰凝无奈,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女皇、皇上、皇后的赏赐。敏有些惊讶的围着那堆箱子转了转,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了这么多的财产了。以往在瑶光殿地方大,东放放西放放也不显,此刻放在一起,才发现竟有这么多了。
她随手拿起一只做工精致的玉钗,上面一朵菊花甚是鲜活,她仔仔细细的插在冰凝黑亮的发间,笑看着那张平静祥和的玉颜。冰凝的美丽不显山不漏水,却随时随地的如小泉般涓涓细流,逐渐汇成大海般,让人舒服。
冰凝却是一惊,就要拔下,敏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也没送过你什么,就觉得这只钗佩你,戴着,不许拿下来。”她将箱子一合,看着水榭旁一间小屋,道:“我就住那,平时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肯定很惬意。房间的不知你就别操心了,好不容易安了个窝,我得按着自己的意思布置。你随便找个喜欢的屋子,不要离我太远就好。还有这些,你看着收起来吧。我也用不着,倒是你,没事换着带带,也让我看看。”
冰凝笑意淡淡的看着她,又指了指齐整整站在院门口的几人,比划了一下,说是招的的奴仆。原本从瑶光殿跟到长安的宫女太监,敏一个没留,全扔在宫中,只带着冰凝住进群贤坊,可这么大的院子总得有人收拾,便随便招了几个奴仆。敏也不在意,只是随意看了一眼,都是极为恭谨,齐齐跟她见礼,敏笑着摇摇手,道:“既然进了我的府宅,有些规矩是要说说的。首先第一条,你们见了我,给我点了头,或者叫我一声都行,就是别给我行礼,天天在宫里行不够,回到家里还这么拘谨,那还过的什么日子。再来,平时你们各司其职,每月八天假,你们自己轮着歇,有什么急事跟冰凝说,能帮的自然会帮你们。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她想了想,便往外走,擦身而过的一个老奴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专注的看着她。
敏一路溜达,看着各院的匾额,歪着头想着什么。身后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让她回过身来,敏歪嘴笑笑,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猛一闪身,看着一个绿影来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一声温柔清脆的声音道:“就说不行,你非得试,真是冥顽不灵。”
敏高兴的看着缓步走来的女子,一身淡紫纱裙笼在身上,披肩曳地,纤腰窄肩,高耸的追月髻上,珠串嵌于其中,白璧一般的脸上淡施脂粉,甚是妩媚。敏打量着她,笑道:“这不是我们的老板娘吗?怎么今天有空来我的窝光临指导啊?”
紫叶笑着过来,拉着敏的手,道:“今天是特地带你去看看咱们的歌舞坊,你这个幕后老板总得看看我这个台面上的老板的成果啊。”
淼爬起来坐在地上,狠狠的瞪着她们,嚷道:“哼,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家伙,都不来扶我。还有你,闪就闪,也不拉我一把,让我摔得这么惨!”
敏笑着伸手拉她,淼握着她的手就要站起,敏却猛地撒手,又让她摔在地上,淼气急,跳起追着敏打,嘴里几里哇啦的叫着,敏却只是笑着躲她。紫叶也不援手,只是笑看着她们笑闹。
西市热闹如初,坊间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因为中宗的到来,整个长安洋溢着灼人的喜悦气氛。
一男二女缓缓转进西市最烦恼的坊间之中,那黑衣男子怔了怔,立在门口,却不进去。
紫衣女子不解的扭头,问道:“敏敏,有什么不妥吗?”
敏怔怔的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坊间,多少年前,她就是拉着爽怡从这里逃出去的,后来便再也没来过,却不知道竟转到了紫叶的手上,她看着洞开的坊门上大大的牌匾,上面如柳条牵绕般写着三个字“紫竹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往后一退,遥遥望着已被兼并的旁边的烧饼铺,心如刀绞,勉强笑道:“你的才情,我怎会不知,就不进去了。改天吧。”说完转身就走。
紫叶一愣,要叫她,坊内跑出一个小丫头,急叫:“坊主,你可回来——”
紫叶微微抬手,止住那丫头的话,对着淼道:“敏敏好像不太对劲,你跟着她吧,我这儿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淼有些扫兴,随便点点头,就去追敏,转眼消失在人来人往中。紫叶却直直的看着人潮汹涌的街市,慢慢退回坊间,将门轻轻关上,隔绝外面的一切。
西市中酒坊林立,多是百年老店。突然一个男子从一个酒坊中窜了出来,直撞在一个外族打扮的女子身上,女子晃了一下摔在地上,男子摇摇晃晃的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