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姨闭眼摇头,苦涩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他,不该得意忘形的向姐姐炫耀,不该在听见姐姐要取代我时软弱退让,不该在自己退出后还念念不忘,不该在克死夫君被休弃后怨恨姐姐,不该对三郎倾注我作为一个女人渴望成为母亲的所有感情,不该在大限即至时泄露了自己的情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淼愣住,怎么也没想到窦姨竟知道姐姐欲取代她的事情,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听之任之,如果她拆穿姐姐,那么这几十年的痛苦就不会有了呀!
“小姐,您竟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任凭大小姐取代了原本属于您的一切?小姐,怎么会这样?”凤姨不知何时进来,震痛万分的看着窦姨。
窦姨摇摇头,满脸的悲戚。“凤姐姐,当年你一直跟在姐姐身边,我的情况你又怎会不知?我自幼体弱,是个药罐子,就是因为不能向姐姐一样欢笑蹦跳,我才会闷在屋子里看书,只有书不会不理我。当年邂逅相王,我像天下所有怀春的少女一般期盼着甜美的爱情,可是姐姐一席话却点醒了我。我沉默寡言,根本不懂男人的心思,怎能留住他的心?何况以我病弱之躯,根本就不能诞下孩子,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又怎么配得上如芝兰玉树般的他呢?”
淼又怜又气,一把握住窦姨的胳膊,道:“你为什么不问问相王的意思呢?他是不是在乎有没有孩子,是不是喜欢单纯善良的你?相王恬淡闲逸的性子,他是不是会更喜欢沉静内敛的你?当初相王提亲的对象是你啊,为什么你连试都不试就认定他只是看上了你的美貌?即使你认定自己留不住他的心,独自痛苦的几十年,为什么不陪伴在他的身边,默默的支持他、关心他,远比你这样爱慕他要幸福的多啊!”
窦姨怔住,愣愣的看着她,泪水渐止,脸色却苍白如纸。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低叹:“原来我是被自己的虚荣心蒙蔽了自己的真心。怕自己的不足以打动他的心,害怕被他抛弃,害怕看到他漠视的眼神。所以连努力的勇气都没有,就放弃了。是我自己放开了属于我自己的幸福,是我的自以为是让我走上了这条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窦姨缓缓闭上眼,仰面倒下——
大夫走后,凤姨一直守着窦姨,寸步不离。
淼自责的看着脸如死灰一般的窦姨,心如刀绞。痛恨自己不该胡说八道,不该揭开窦姨心上最痛的伤疤。望着油尽灯枯的窦姨,淼只想着为她完成最后的心愿,转身跑了出去。
五更已过,李隆基已起身准备上朝。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自己的寝室休息,身边只留王毛仲伺候,刚刚换好衣服,淼就直冲了进来。李隆基略显尴尬的偏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别处。
淼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你快跟我走,见窦姨最后一面。”
李隆基浑身一震,下意识的甩开了淼,冷笑道:“怎么可能?她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她是想骗我去看她吗?我要上朝,就要晚了,有什么事等我下朝回来再说。”
淼知道他误会很深,急急解释:“你误会窦姨了。当年先认识相王的人是窦姨,相王要娶的人也是她,是你母亲顶替了窦姨,设计她远嫁,害她——”
“啪”一声响,李隆基怒瞪着她,喝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在我面前诋毁我的母亲?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听见关于她的任何事,我也不想见你!”说完甩袖而去。
淼捂着自己麻木的脸颊,脑袋一片混乱,可是没等她理清思绪,人已经追了出去。“你去看看她吧,她在这世上最不放心的只有你啊!这么多年来,你会不懂她的心吗?她的眼里心里,你就是她的儿子啊!”眼见着李隆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淼痛恨自己言辞过激。可是,她不能让窦姨含恨而终,她最想见人还有他!
二月底的凌晨,天气仍透着凉意。淼却站在薄雾中半个时辰,纹丝不动。相王府门卫森严,她不得而入,那她就在门外等。
亲兵前前后后护卫着一家马车缓缓驶出,淼欣喜的跑了过去,却被亲兵挡在外面。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叫道:“相王殿下,我是临淄王府奴婢,窦夫人病危,万望您能移驾见她最后一面。相王殿下,念在她是您妻妹的情分上,去见她一面吧。”
亲兵急忙捂住她的嘴,连打带拖的将她拉到一边,正要教训,却见一个月牙白色的男人站在薄雾中,身影竟如此悲戚。
一路上,相王沉默无言,依旧是他平日恬淡随性的样子,眼中没有波澜,一如平静的池水。
步进小院时,院外的三郎四郎五郎的随送急急向相王行礼。淼的心突然一暖,快步跑了进去,只见李隆基半跪在榻前,握着窦姨的手发呆。李隆范、李隆业也跪在榻前,似乎静静的听着窦姨说话。
淼扑倒在榻前,见窦姨星眸半闭、一息尚存,心中的自责与难过再难掩饰,哭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
窦姨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门口那一袭月白人影,熟悉的姿态、熟悉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曲江池边赠文饮酒的瞬间,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因羞怯而红晕起来,深情的望着他,却看不清他望着她的眼神,眼前渐渐一片漆黑。她的嘴角有笑,她轻唤:“猫儿。”
淼急忙趴在她床前,连连应声。“姨娘,我在,猫儿在这儿呢!”
窦姨握着李隆基的手动了动,淼伸手按住她的手,窦姨笑意更深。“猫儿,谢谢你,帮我想清楚很多事,我可以无牵无挂的走了。我不想再求你什么,只要你顺应着你的真心,我想你们都会幸福的。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你——”笑意凝固在唇边,如山花绽放般的美丽,沉沉睡去。
李隆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隆范扑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李隆基却愣愣的注视着宛若睡去的窦姨,没有一丝反应。
夜深人静,偶有鸟语虫鸣打破这凝息的寂静。
淼静静的站在门外,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可是她竟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自窦姨去世后,他不言不语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也不理。她宁可他像隆业隆范一样将心中的伤痛发泄出来,他越是平静,她越觉得害怕。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似乎被什么紧紧揪住,而那头拴着他,只要他轻轻一动,她的心就会随着痛。她究竟是怎么了?
她终于鼓足勇气,手刚举起,就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拉向一旁的假山之后。她站立不稳,身子摇摇晃晃,而王氏却站在她的面前,冷冷的瞪着她。
在淼的心里王氏一直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从未想过这种冰冷的眼神竟会从她的眼中迸射而出,她情不自禁的颤了颤,想从她的手中将手抽出,王氏却更紧的攥住了她的手,冷声道:“爷这样不吃不喝的关在房里,你可满意?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慧的女子,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相王殿下和爷今日不去朝会,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而缘由竟是为了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传出去相王的颜面何存?临淄王府的体面何存?你想过没有?”
淼愣住,她从未想过后果,她只希望窦姨能了无遗憾的走,只希望让让他们直面真实的自己。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处境,她的确做错了吧。
王氏咬了咬唇,又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的什么心思,可能你以为这样吊一个男人的胃口很有意思,你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这样身份不明的待在他身边,我不会干涉,可在外人眼中你就是临淄王府的人,你是他的女人,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慕容尚仪在宫中地位微妙,你却同她交往甚密,这在多事者眼中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你要置临淄王府于何地,你要他如何自处,你想过吗?”王氏定定的看着她,心中怒气未消,却不愿再说,转身欲走,却突然停住,极轻的道:“如果你心中有他,不要再让他伤心了,算我求你了。”身子一闪便消失在重叠的假山间,似乎从未来过。
淼痛极的蹲下身子,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下,坠入凹凸间的石缝中。
“吱呀”一声,门轻轻打开,绿影飘飘然移近室内,可书桌前盎然站立的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幽暗的室内只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燃烧着,两人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淼不敢再踏近一步,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心中充满了疼惜,她竟从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心竟已如此深了。她苦笑连连,深吸一口气道:“请临淄王以冲撞主子、不服训诫之由驱逐奴婢,让奴婢回到慕容尚仪身边。”
她见他没有回应,心中一痛,转身就走。眼前一黑,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卷了起来置于桌上,撞到了残灯,室内顿时一片黑暗,而她的眼前只有一双孤狼般精量的眼睛。她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后躲,他却禁锢住她的身子,让她与他平视。
“每一次我想你靠近,你总是拿刀子捅我的心。这次要将我的心撕碎,扔在地上踏几脚再走吗?”李隆基极力压抑怒气,嘶哑的声音低吼着。
淼猛摇头,想要抓住他的手,他却紧紧的攥着她的双肩,低喝:“你再怎么伤我,我都认了,为什么要伤我父王的心?他们极力要藏住心中最深切的思念,你为什么要将它们挖出来?既然是一生的错过,就让他们怀着初见时最美好的回忆,为什么要让他们去面对心中最大的痛?你太残忍了!”
淼不赞同的摇头。“既然他们互相爱慕,为什么要埋藏在心底?窦姨痛苦了一辈子,我只希望她能在走之前再见相王一面。一个女子的一生,她不要任何回报,难道连一面都吝惜给她吗?为什么憋在心里不说呢?即使对方不接受,即使对方厌恶,自己已经为了这份感情努力过付出过,这样才是真实的自己不是吗?为什么要把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