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天色未暗,赵五带二人往小山坡走。沿途除了花草树木,再也见不到其他风光,阿瑟正觉得奇怪,刚要问赵五就看到坡顶是两座坟头。
那两座坟看起来足有十多年,墓碑後面已经长出青苔。可是,坟头香火不断,地上摆满了各种鲜花蔬果,看样子时常有人祭拜。
两座墓碑上面都没有名字,赵五从地上拿起几根没有烧过的香,自己先是祭拜,随後,又把香递给谢宁双和阿瑟。
谢宁双没有多问,有模有样地学赵五烧香磕头。倒是阿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疑惑地问道:“这是谁的墓?地上好多东西,难道他的亲人每天都来吗?”
赵五不禁笑出了声,答道:“他的亲人就是整个宣城的百姓。”
阿瑟惊问道:“这就是那位将军的墓吗?可是,你说他是大英雄……”
赵五轻叹道:“英雄又如何,人都死了,坟头不过方寸之地。当年正是战乱,将军临死之前只有一句话,无需劳师动众,只要把我和妻子的尸骨埋在一起足矣。”
阿瑟年纪尚幼,不懂男女情爱,只是茫然地看著两座墓碑,说道:“死後还能相守在一起,倒是不会孤独……他们都没有孩子吗?”
赵五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著墓碑,许久,方才答道:“有一子一女,可惜,战乱时,将军把他们交托给下属,逃亡的路上遇到海难都死了。”
阿瑟喃喃道:“连尸首都找不到了……真是够可怜。”
赵五笑了笑,把香递给阿瑟,说道:“没有大将军当年誓死守城,就不会有如今繁荣康定的日子,你也是宣城子民,来上一支香吧。”
阿瑟抬头看向赵五,没有多疑,接过香,有模有样地祭拜起来。而赵五站在阿瑟身後,神情复杂地看著她稚气的动作,眉头紧蹙,尽是苦笑。
谢宁双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缓缓走近赵五,每次赵五多说一句话,他就不由得往前走一步,直到肩并肩站在赵五旁边,对方这才发现他的举动。
见谢宁双沈默不语地看著自己,赵五笑问道:“怎麽了?”
谢宁双看一眼天色,又凝神望向赵五的脸孔,低声道:“起风了。”
赵五点头,笑而不作声。
谢宁双心头一急,又道:“天快黑了。”
见赵五仍然没有反应,只是好笑地看著自己,谢宁双表情凶狠道:“我饿了。”
终於,赵五会意地笑了,低声道:“我懂。”
闻言,谢宁双紧紧抓住赵五的手,见他手心微凉,更是急於帮他捂热,死命揉搓他的手掌,简直就要磨掉一层皮来。
赵五无奈地笑了,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欣慰。他反手握住谢宁双,柔声道:“临行之前能来一趟,总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听到这话,谢宁双总算平静下来,仰头看向赵五。他一脸认真地把赵五的脸孔来回看了一遍,似乎不愿意放过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直到确认赵五说的是真心话,这才放松身体任由赵五紧紧握住。
这时,见阿瑟站起身,赵五淡淡道:“走吧。”
不等阿瑟反应过来,赵五已经被谢宁双拖住不放,死命往回走去。阿瑟一愣,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小山坡的树林里,两座孤坟彼此相依,墓碑上没有一个字,却有无数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坟头上香烛和鲜花不断,满满皆是百姓的感恩。她没见过国破家亡的惨烈,更不懂得以身救国的壮举,只是想起赵五的故事,看著林中的坟头,心里不甚唏嘘。
临近十五,阿瑟的心情越来越好,而赵五看似笑呵呵,实则夜不能眠,隐隐感到此行不安。
这一日,三人在酒楼大吃一顿,足足喝了好几坛酒。阿瑟不胜酒力,很早就回房睡熟了。谢宁双从外面走进来,却见赵五坐在窗边,桌上摆了一个酒坛,手里握了一个杯子,仍然在喝酒。
谢宁双上前几步,坐在了赵五的大腿上,使劲握住拿杯子的手,慢悠悠地拽到自己面前,然後一口喝光了杯中酒。
赵五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宁双,见他唇色绯红,眼神迷离的样子,低声道:“想要了?”
说罢,他伸手探进谢宁双的衣襟,原本就穿得松松垮垮的衣服很快就散开。然而,谢宁双却没有看他,只是盯著酒杯发愣,良久,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想喝酒。”
赵五坏笑地捏了一把左侧的乳头,问道:“只是想喝酒?”
谢宁双无动於衷地点头,终是把目光移至赵五脸上,说道:“只想喝酒。”
话音刚落,谢宁双随手把杯子丢在地上,拿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然後,面无表情地递给赵五。赵五无奈地摇头,接过酒坛,慢条斯理地喝起来,视线不曾离开谢宁双的脸孔。
赵五刚喝了一口,谢宁双再次抢过酒坛,不怕醉地灌起来。他的动作十分粗鲁,好些酒从坛里溅出来,没多久就沾湿了胸口。
“今夜,与其忧心忡忡,不如醉生梦死。”
谢宁双冷哼,低头望向赵五,眼神中尽是放肆的笑意。赵五脸上一怔,然後,会意地笑了。他的笑容始终温柔,仿佛一张刻在脸上的面具,只有眉眼之中透出淡淡的哀愁。
“醉生梦死……”
赵五闭上眼,嘴里轻声地喃喃自语。
突然,谢宁双把酒坛重重地砸在桌上,双手粗暴地抚摸赵五的脸孔,指腹狠狠刮过脸颊的轮廓,似乎想要把那张令他厌恶的面具撕烂。
“不准笑。”
赵五疼得睁开眼,恰好迎上谢宁双凶狠的表情。
“我说了,不准你笑。”
见赵五仍然在笑,谢宁双的表情越发狰狞,愤怒地吼道。
可是,赵五只是摇头,反问道:“不笑又如何,难道该哭吗?我这一生行走江湖,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天塌了都没有怕过。”
谢宁双坚持道:“那是苏城破。”
说罢,他的神情渐渐温柔,轻轻摸过赵五的眉头,试图抚平解不掉的愁容。
“而你是赵五。”
谢宁双缓缓闭上眼睛,轻柔地抱住赵五的脖子,他的表情好像一个虔诚的教徒,然而,动作却像哄孩子一样,令赵五的额头靠著自己的胸口。
“你可以难过,你可以怕死,你可以什麽都不管……你是赵五,不是苏城破。我可以恨,我可以爱,我可以什麽都不怕,我是谢七,不是谢宁双。”
听到这话,赵五心头一怔,渐渐放松了身体。
“丢尽脸面,被人笑话的人是谢宁双……我是谢七。无坚不摧,不可以流眼泪的人是苏城破,你是赵五。”
赵五慢慢地推开谢宁双,轻笑地看向他,谢宁双的脸上带有些许迷茫,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赵五就这麽看了很久,直到谢宁双耳根渐渐红起来,终是轻叹道:“皙华说得不错,我们总以为自己受尽了苦难,却没有想过疯了才好。”
不等谢宁双反应,赵五伸手抚摸他的脸孔,指腹轻轻划过柔软的嘴唇,问道:“你是谁?”
谢宁双没有犹豫,答道:“谢七。”
赵五问道:“那谢宁双是谁?”
谢宁双答道:“我不知道。”
赵五不禁笑出了声,问道:“你还记得过去的事吗?”
谢宁双毫不迟疑,答道:“我没有过去。”
这次,不等赵五再问,谢宁双说道:“你也没有。”
如果赵五不是苏城破,那就不必对华月阁的人手下留情。如果赵五没有过去,那就不会有他曾经爱过的人。
这世上所有的苦难都来自於作茧自缚,不管是聂白、皙华还是赵五,他们都是聪明人。可惜,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瞻前顾後,倒不如谢宁双把过去忘得精光,亲手杀死曾经的自己,好好当一个疯子。
没多久,酒坛就见底了,谢宁双喝得潇洒,身上却沾湿不少。从嘴角到胸口,一大片衣襟都湿透了。
赵五摇了摇酒坛,见里面一点酒都没了,於是,朝谢宁双笑道:“你说,今夜要不醉不归,可是没酒了怎麽办?”
此刻,谢宁双脸色绯红,神色迷离地看著他,好半天都没有答话。赵五突然搂住谢宁双的後背,轻柔地吻在他的嘴唇,如吮吸一般慢慢往下挪动,从嘴角、下颚到脖子,最後是胸前的锁骨。
赵五在品尝美酒,也在品尝谢宁双。
往日的谢宁双哪里经得住挑逗,可是,今夜的他却是不同。明明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偏偏刻意压抑呻吟的声音,尤其看向赵五的眼神渐渐清明。
突然,谢宁双挣开赵五的怀抱,强硬地托起他的下颚,肃然道:“我不怕死。”
赵五还来不及开口,谢宁双仰起头,傲然问道:“你怕吗?”
话虽如此,谢宁双根本不给赵五开口的机会,也许,在他心里根本无需对方的答案。他只是紧紧抱住赵五的脸孔,急切地吻过脸上每一处地方。
“赵五和谢七生死不离。”
谢宁双的呼吸渐渐急促,肩膀不住地颤抖,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他紧紧地闭著眼睛,声音坚定,表情执著,周身间是一种不容否定的气势。
赵五心头一怔,不禁动容,伸手搂住谢宁双的後背,低声道:“我不怕死,也不会一个人死……”
可是,无论赵五说什麽,谢宁双只有一句话──赵五和谢七生死不离,如此反复,好像根本听不见赵五的话。
赵五无奈摇头,慢慢推开谢宁双,轻轻捂住他的嘴,然後,笑吟吟地勾住他的小指,紧紧地扣住不放,说道:“好,赵五和谢七生死不离。”
直到这时,谢宁双总算安静下来,凝神打量赵五的表情,仿佛在确认是真是假。
赵五缓缓地松开手,却始终没有放开谢宁双的小指,而谢宁双的眼神从惊讶,到茫然,最後,终於真正的安下心。他好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放心地依偎在赵五的怀里,时而抚摸他脸上的眉眼鼻唇,时而顺著脖子一点点吻下来。而赵五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弄自己,唯独互相交扣的小指,不曾有过片刻的放松。
这一夜,窗外的月色明亮,轻柔地洒在屋里。可是,因为两人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地上就好像是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然而,赵五发现,他们俩就是彼此的影子,舍弃了苏城破和谢宁双的名字,假装自己真是赵五和谢七,然後,他们装著装著就当真了。
作家的话:
求美丽的花花~
、谁饮春色醉之四 11
翌日,因为酒醉,谢宁双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赵五不舍得打扰,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