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的。 但他当时的微笑有开怀而隆重的意味。 他依礼向我请安； 我请他坐下奉茶； 道：〃二哥； 外面的事我不方便过问； 只盼……只盼你一直安全才好。〃
二哥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绣品来看； 随意道：〃舞儿放心； 为兄知道该怎么做。〃
〃二哥； 你从很早开始就跟着皇上； 你应该知道他不少事情吧……〃我忽然停顿； 脸侧向窗外； 低声问：〃皇上在养心阁存着一顶凤冠； 制作的比皇后那拉氏的任何凤冠都精致华贵； 这两年； 我不止一次看见他独自望着那凤冠发呆； 而皇后那拉氏居然说过； 若是那个人取而代之成为皇后的话； 她心服口服； 二哥； 我的直觉告诉我； 我认识那个人； 请你告诉我； 她是谁？〃
二哥一愣； 喃喃道：〃原来； 皇上已经准备好了……果然……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啊……〃说罢； 抬眼看我； 〃舞儿； 请恕为兄不能告诉你……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 你就会知道她是谁了……〃
我眼里蒙上泪； 一片氤氲； 〃二哥； 至少告诉我；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哥垂下了眼； 他的眼眸总是很平静的； 喜也很平静； 悲也很平静； 就像是一泊波澜不兴的湖。 像是思考了良久该如何回答； 他开口道：〃舞儿； 那是一个与当今皇上识于幼时； 却没能在一起女子； 已经嫁作人妇多年； 并非绝色； 但是性格倔犟； 十分聪慧。 自皇上登基以来； 晋升了京城不少宗室和官员； 相信所有的诰命夫人都是欢欣不已； 可是我记得她的夫君得到晋升的时候； 我正好经过她的府门前； 从车窗中窥见府邸正门外； 有好些个车轿； 载着五花八门的礼物； 仍不死心的和守卫在纠缠着想送进去。 那些都是各个权贵人家的下人； 每个都不能慢待； 接见了又有结党之嫌； 明明晋升被巴结讨好是好事； 那女子却冷笑道：〃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也许明天就是下旨赐死的诏书了呢？〃 弄得送礼巴结的人都十分尴尬。〃
我掩住嘴； 惊讶不已； 〃她说这样的话一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的……她不怕皇上惩罚她么？〃
二哥摇摇头； 〃舞儿； 皇上本来不会为了一句闲话去惩罚任何人； 可是若是这人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皇上就一定不会放过她； 他一定会将这个女子迎进宫里来的； 也会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二哥长舒一口气； 〃这个人你确实认识； 不过为兄希望； 不论你看到什么； 知道什么； 都不要去理； 平静生活就是了。 我先告辞了。〃 二哥说完； 就缓步离开了。
我颓然坐着； 忽然不住的咳嗽起来； 心肺间疼痛的不能呼吸； 婼儿进来瞧见； 道了句：〃奴婢去请太医来。〃就飞奔出去了； 我蓦然起身； 径直向养心阁走去； 他并不在； 我取出一枚蟠龙如意香囊； 向门口的王公公微笑道：〃本宫想将这香囊留在皇上案上； 能让皇上回来就瞧见。〃
养心阁本不是妃嫔可随意进入的地方； 王公公饶有深意的望我一眼； 只道我是宠妃； 这举动也是为了顾宠； 眯眼轻声道：〃老奴正要周围巡视一圈； 娘娘请自便。〃说罢就走开几步； 言下之意是愿意通融； 但他不愧是老于世故； 也不开口应承； 怕是担了责任。
我入去养心阁； 终于在床榻边找到了那个承装凤冠的紫檀木盒子； 手指触摸上去； 却又有些胆怯； 深深呼吸之后； 伸手拿开了盒盖； 凤冠顶端的东珠闪耀着雪白魅惑的光泽； 近在眼前的答案像罂粟一样危险却有甜美的味道； 我将凤冠拿起； 仔细观看抚摸； 指腹在凤冠内侧感受到一点凹凸； 像是字迹； 我将凤冠翻过来； 接着黄昏的余辉； 看清了一行字……
吾爱月璃……
月璃……月璃……月璃……这个名字轰鸣而出； 八福晋月璃……他爱的……原来是她！
片片存在脑中隐约的记忆贯穿成线……
新婚当夜； 他说：〃给你弹一曲； 好不好？ 其实； 我会抚琴； 只不过……你不知而已……不是只有老八……擅长音律； 以后……你就会明白。〃
钮钴绿氏说过……八福晋擅琴； 常与其夫合奏……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他求的凰……原来是她……
李氏的讽刺也瞬间明了； 原来； 自己像她； 模样像； 脾气也像……
初见； 他热烈深情的眼神； 化为虚无； 闭上眼； 记忆的碎片模糊着彼此的容颜； 我哭得掩面； 长发随风而散； 这一刻； 似乎世间一切都陷入了冰寒。
我将凤冠置于盒中； 松手的瞬间； 眼泪划过脸颊； 湿润了明黄色的金凤……
是夜； 宫中又是宴会； 交泰殿上； 数十素女随乐而舞； 为什么； 我却觉得如此的清冷。 满殿的萦香； 是穿透脾脏的朱泪； 饰壁的绫罗； 是迷惑双眼的魑魅； 而眼前这些粉雕玉凿的人儿呀； 终究是要在地狱般的后宫中得知真相； 承受寂寞； 消沉； 消磨； 直到湮灭……
他坐在座上； 身边是一贯端庄温娴的皇后； 他开口：〃年爱妃想听什么曲子？〃
我望着乐师； 〃唐时的名曲； 你会弹奏吗？
乐师恭敬回奏； 〃曾听授课的琴师讲起过； 曲调优美婉转； 但经历这数百年的更朝换代； 已经没有人再能完整的演奏了。 微臣尽力而为。〃
〃好； 有劳了。〃 我平静开口； 这首千古名曲； 讲述的是一个让唐朝几乎灭亡的女人的故事。 三千粉黛； 不及东宫玉环； 这都是人的命格； 可是我怎该寄望那个临驾天下的男人能够给我幸福？
不； 不； 他是可以给人幸福的； 像是东宫玉环那样的丰盛宠爱； 但是； 他只会给她而已……
五月间的夜间依旧有一些冷； 宴会散去； 我们各自回宫； 今夜他没有翻任何妃嫔的牌子。 待我回到宫中； 钗环刚卸去一半； 他忽然走进来； 手里抱着一只幼猫； 带着几分醉意对我笑道：〃爱妃； 朕知道你喜欢猫； 这只猫留着给你做伴好不好？〃
我掩饰不住脸上的难堪； 〃皇上； 您忘记么； 臣妾对猫敏感。〃说着； 不住的打起喷嚏来；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对； 对； 是朕疏忽； 不知谁向朕讨一只猫； 朕以为是你。〃他随口解释； 将猫交给身边的公公示意他抱走。
我忽然醒悟； 凄然笑道：〃皇上； 是八福晋喜欢猫吧。〃 二哥再三嘱咐； 我也明知道这是不可以戳开的伤口； 可是隐忍在心里； 比死还难过几分……
我不想再做这个替身； 受她该受的宠爱……
是恨……还是伤； 我已经说不清楚……
降； 有真降； 有假降； 是心悦诚服还是虚以委蛇； 天知道。
战； 有真败； 有假败； 是负力不敌还是诱敌深入； 天知道。
情……是否也是如此？ 有真情； 有假意； 亦真亦幻； 难辨真伪。 孰是； 孰非。
仿佛被施了咒法一般； 殿中寂静无声； 相对极近的两个人都不言语； 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半晌； 他说：〃你……都知道了？〃
我不语； 他上前轻抚我的脸； 〃朕予你良多； 自知不算补偿； 你恨朕； 也是应当……早些歇着吧。〃
我垂泪； 看他背手离去的苍凉身影； 答案揭晓； 一切都结束了……
从那一天起； 我忽然病倒了； 想来； 自己从小体弱多病； 自从嫁了他； 才愿按时服药； 只愿为了他而珍重自己。
如今……再没有那样的坚持了……
自古有多少薄命的红颜； 白驹过隙之间； 亡西施； 折貂蝉； 落了飞燕； 碎了玉环。
而自己； 不过是个替身； 是个影子； 又算得了什么……
病越加的重； 我也不愿吃药； 只觉得身心皆被掏空了； 一直拖到了雍正三年十月间一天晚上； 皇后那拉氏忽然来了我宫里； 见我正靠着看书； 不由分说将我拉起直往乾清宫走； 边走边道：〃你都知道； 所以恨皇上； 恨八福晋； 就一心求死么？ 这样值得么？〃
我讶异； 可是她说的对； 我无从反驳……
走到乾清宫附近； 她的脚步忽然放轻； 附耳道：〃大内侍卫去强行请了八福晋月璃进宫； 现在就在乾清宫和皇上说话； 你恨的人都在； 你去亲眼看看； 若是你死了； 是不是可以影响结局分毫！如果不能； 就好生活着！〃
我扶着乾清宫的门框； 窥见他望着八福晋月璃； 月璃一身朴素的品月色兰枝旗装； 静静看着他； 嘴唇是冷笑的弧度； 却是平缓道：〃我知道你要杀允禩； 我无力阻止； 我只想告诉你； 我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 别的废话； 不需要和我说了。〃 这一声平淡清漠； 声音不大； 其中的决心和意义； 却是让我和身后的皇后那拉氏都为之一震。
〃璃儿……〃他走开几步； 背对她； 〃你在皇阿玛死前见过他； 朕从秦公公口中知道你有他的一道密旨； 让登基新皇饶你和允禩不死； 放你们安全离开京城； 为什么你不拿出来求朕方你们走。 你若真的执意一死； 是不是也不顾你的亲子弘旺的安全了？〃
月璃低着头；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却看见她攥紧的拳； 〃那道圣旨； 你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它无效； 不过； 胤禛； 别伤害弘旺……不然；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他转身； 睨着她； 〃你这是和皇帝说话的语气么？朕早已可以治你的不敬之罪。〃
月璃轻忽的笑起来； 直视着他； 一字一顿道：〃皇上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贪心者不得善终！ 我用这句话劝过年羹尧； 看他现在的举动； 他是不打算听我的劝了； 希望你会明白我的话。 德妃死的时候； 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遗憾么？〃 她的语音渐渐低下去； 忽然跪在地上； 语气诚恳； 〃别伤害允禩和弘旺……〃
他也跪下； 抱住月璃； 不理她的挣扎； 埋首在她发中； 低低开腔。〃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告别； 然后进宫来； 就住在永寿宫； 那里离乾清宫最近； 朕与你相处的时日就能更久些……又或者。〃 他眸中清辉闪烁； 有如天上星辰； 郑重道：〃朕可以奢望……你会为了朕； 自愿留下。〃
我再也忍不住； 喉咙一甜； 一口鲜血吐出来； 凄然倒地； 乾清宫里的两人发现我们； 一起走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心疼； 不……一定不是对我……我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