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作者:青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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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作者:青眉如黛-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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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烛重又点亮,李系推身后房门引我进门,先入外厅再到里间。“今夜你睡这间,我在外厅看会儿卷宗。你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什么,素面好不好?渴了么?”他留了我在屋里,转身出去,不多会儿托了两碗面和一壶茶。一人一碗素浇汤面吃了大半,我斟了茶到他面前,他忽然伸手拨了拨我发,“头发短了,更象个孩子。珍珠,不是你不适合,是长安,不适合你。”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除了在凉州。与大哥同坠山崖时没哭,面对毁去容颜的郭曜时没哭,莫青桐骂我掴我时没哭,是李系,他又把我惹哭。哭不多时眼前开始模糊,也许是经过昨夜之后的松弛,也许是不再有亲人与生命的威胁,我睁不开眼,明明觉到他抱我,除鞋,躺平,盖被。“李系,我是真的……别对我……好。”我扯住他,努力与睡魔斗争,它赢,我输,虽然,我用了最大意志要清醒。

  “了了这里,回吴兴,回清溪乡下,石湖串月,流光飞舞,还记不记得……很美,我记得……等你……忘尽心中情……”他声音渐渐远在天边。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就象眨眼,一碗面未吃完我莫名熟睡,黎明破晓我又突然醒转。下床汲鞋,窗外天白蒙蒙。“李系。”我轻轻叫他,他侧身手撑,半坐半躺在外间贵妃椅上。

  “李系?”我再轻叫,他依旧不醒。他也是累了,一场筋疲力尽,昨日一早去见张妃,谈到日中带我下山,半日奔驰夜间还需务公,看了一半的卷宗卷起覆了脸上,人已熟睡。我从里屋抱了被子为他从脚到颈盖上,再摸摸椅子,木质的贵妃椅似椅非椅似榻非榻,椅面凉凉,这样睡一晚醒来非肩颈酸痛不可。

  “里面去睡,别着凉了。”我凑在他耳边轻声唤他,他鼻前纸卷微动了动,又平静无波。

  “我扶你,就醒一下。”我穿他腋下用肩扶他起来,啪拉,卷宗落地。

  “嗯——”他有些餍足伸腰。

  “你做什么守我一夜啊,这里够安全,李——”我从他臂弯抬头,他睁了眼,一双星目灼灼。

  “是我,珍珠,是我,守了你一夜。”李豫翻手扳我朝他,拢入怀中。
银袍绛带,金冠束发,神似形似的两个人。李系是凤眼,胸前靠的这个男人,浓眉,星目,是李豫。

  他拢我不语,直到我平静心中,手足,也无微颤。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你们比较相象。”我直身离开他胸前。“我知道,昨夜我与系互换身份,我们有时如此,不得已。”他纠结浓眉渐淡,低头,专注视。

  “珍珠…”我垂首聆听,他沉吟细语。“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取风袍油伞,双手推门。

  开门,一帘春雨,两行桃李,枝干扶疏,丰腴映红,四月了。

  “我扶你,你脚上有伤。”李豫在院中撑开油伞,他递手给我。片片无声,片片粉拂,我们慢走院墙,他在桃花树下起头吟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珍珠,我想你当年说的崔护,便是博陵神童——崔护,崔殷功。”

  人面桃花…崔护…我猛然心跳。

  “六年前,也是四月,那时郭暧闯祸烧着了我叔祖父的宅子,我罚了他,你就堵气带他住回常乐坊。有日下朝我来接你,你在院里陪他玩耍,还唱了首歌。”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那曲后段我不喜欢,你唱时我啐道乱弹。”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豫…”我叫他的名字,他停口看我,我又无语向他。

  “我当时啐道乱弹,你辩称此曲天下闻名,乃取自崔护七言绝句《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豫静静牵我往院外去,他微糙指腹穿过我手,五指扣拢。“今年制举策论共有千人,国子监判博陵才子博学宏词文策甚高,只因此子年幼,未能列甲第之名赐与美官,国子监并尚书省请我以‘神童’之名嘉赞,我才知,你所识的崔护,正是这位博陵才子——博陵神童,崔护,崔殷功。”

  “珍珠,你知人命知天命,为何不知你命?为何不要我带上你,胜战也好,败逃也好,又怎会…怎会今日,人面不知何处…怎会,怎会,怎会?”

  声声怎会,一心止水,化作翻涌,我无颜去答,更无颜,接他掌中玉钗。挣开,奔跑,我只愿躲入躯壳,化为冰霜。

  “我是要带你去看看郭暧,还有,适儿。”他在身后幽叹,涩声。

  郭暧…适儿…发湿衣湿,黄彤油伞移到头顶,他清浚双眼不知是雨是泪,湿润雾蒙。
  
  “那燕送郭暧去回纥,今日就走,适儿会去送他一程。”李豫带我出门,他扶我上车时突如其来的爆竹声惊得我一下坐倒车榻。

  咚——咚咚——咚——

  砰砰——磅磅——磅磅——砰砰

  爆声猛烈如雷,于平地响,于空中响;百子鞭炮响声清脆如铁,千头百头,无休无止;爆响无数,香焚一炷,火药味随风浓重,一路飘飘扬扬落下五彩纸屑。

  “这是汾阳王府,郭暧和九瑾喜欢放爆竹,今日子仪是遂了他们心愿。”李豫与我坐进车里,车纵驶东市,朱漆雕檐的汾阳王府就建在一街之隔的沈府对面,门前人头攒动车马如流,我们随着大队车马缓缓向东。车窗里飘进几片花炮崩碎时裹着的彩纸,我接起,粉红色纸的花炮名为“遍地桃花”,淡黄色纸则称“落英缤纷”,用金黄色则名“洒金鞭”,从前我们一家团聚过年时会从腊八放到十五,郭暧和九瑾最喜欢放花炮,瑾儿胆小,每每总躲在郭暧身后。

  “适儿,你可认出?”李豫半掀帘,我们车停城门,一行众人下车下马,众星捧月,四个孩子。

  我认出,更不会认错。李适继承了他爹爹所有优点,长身、衿贵、沉静,纵是初见,无可忽视。他手掀车帘,牵着车里粉红可爱的女孩儿下车并肩而立。那是瑾儿,她是那样娇美可人,她提裙奔向郭暧时回头看自己的哥哥,李适微笑挥手,她发足飞奔。

  “天下熙攘,只为是他。”我闭目平静我心,李适,这个孩子,他才六岁,可他方才气定之势,早不是个孩童,而是一个少年,少年的大唐雍王。

  迟迟,凝望,迟迟,别去。

  “我想回去。”我睁眼,今日一切于我已是太多,沉荷不堪,我只想回去。

  “不想看看他,面对面,看看适儿?”李豫卷帘又卷,放而不放,我惶然看那清俊孩子走向车来,遥遥欢笑——

  “想不想?珍珠,想不想?”李豫盖我双手,我指甲嵌入他手背,那青帘慢慢,密密,严严。
  
  “别…”我咬住下唇,咽下一口腥甜。

  “父王,孩儿来了,孩儿来见娘——”

  我暮地眼前黯下,腥溢唇齿。

  醒时颌下垫着棉巾,房中已掌烛火。李豫扶我坐靠,颌下棉巾落下时襟上一团暗红明显。“你吐了血,身体很差,我请太医来诊了,病势尚不棘手,是我,逼你太甚。”

  李豫离床去桌边,返身时瓷碗轻声搁到床头柜上,我闻到药味,微动摇头。

  “此药苦口,内中,我掺了一剂,只为,忘尽你心中情。”

  他对面坦然,我惊讶,怔怔,旋即明了。

  “我曾誓言护我妻子周全,但我把你和瑾儿遗落乱世。我曾誓言可负天下人也不负你们兄妹,但我利用你,一次又一次。我还曾誓言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但我让你为我储君之位牺牲所有。我想补偿,所以我纳独孤氏为良娣,希望有朝一日挽回你,做我独孤妃。我想亲近,却在相州注下大错,不但逼你离我更远,还逼你带了孩子,漂泊孤苦。”

  “我想过很久,凉州我见你断发时心如死灰,后来我想通。我早立过誓言,李俶李豫,我此生绝不会放手两桩,一是天下,一是你。河山万里,权倾天下,我必得。只是纵横天下那一日,我不要忆及往昔,难悔难追,我要你,要一个活生生的你,站在我身边。所以,从前一切,你可以不原谅,但是要忘尽,你也可以不喜欢我,我喜欢你即可。所谓情深缘浅,那是不懂追求执着之人的托辞,我不信,我以我李豫之名起誓——我要你,我只要你,穷我河山万里权倾天下,我只要你,珍珠…”他低头凑下,眉心落吻。

  我心碎成粉,“穷我河山万里权倾天下,我只要你…”这句誓言曾在我坠落此间时萦绕不去,原来,是他印眉烙下。

  “李豫,你要我留下,是么?”我探手去摸瓷碗,温热半碗,褐沉沉的汤药。
  
  “是,我要留下你,不管用什么方法。”李豫手抚我发,我赫然发现,及肩中发不知何时已变成乌云长发,伸手摸去,鬟发中一支玉钗,那钗,曾是我们定情之物,他在桃树下给我,而我没接。

  “你昏睡时我让人给你驳了每缕头发,你大哥告诉我很多事,有些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比如何为中国,何为穿越。不过我相信一点,你是因这支玉钗而来,我要你带上钗,何时何地都要带上,如此,纵使千年,你走不了,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我…”我端起碗,没有勉强。

  “想说什么?珍珠,你在想什么?可是恨我?怨我?”李豫把住我手,他手有微抖,把住迟疑,不定。

  “别怪我,也不许恨我!”他终是下定决心。

  “张妃要害你。”我抿下小口,这药太苦,苦似黄连,串串涟涟,清泪闭眼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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