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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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7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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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笑过了,话入正题。



  “雪翁,”关卓凡说,“这一路上,风光如何啊?”



  彭玉麟晓得,关卓凡问的“风光”,不是山水之胜。



  “朽败至极!”彭玉麟的脸色沉了下来,“连……绿营都不如了!真正叫人痛心疾首!”



  这说的,是长江水师。



  洪杨覆灭之后,彭玉麟即归隐林下,而湖南的绿营至今尚未改编。就是说,他还没有见识过改编后的绿营是什么样子。改编前的绿营是副什么德行,就不必说了,人人都晓得的。“连绿营都不如”,可以想见,长江水师已经败坏到什么程度了。



  “别的不说,先说住宿——”彭玉麟峻声说道,“曾湘乡和我拟定请旨施行的长江水师规制,黑纸白字,‘都司、守备各官以至兵丁,以船为家,不得陆居’!现在,莫说都司、守备这些当官的了,连‘桨勇’都搬到岸上住了!”



  “这也罢了——最不可恕者,居然连上操都移到了岸上!我在湖口镇见识过一次长江水师的操练——竟然是练拉弓射箭!射扎成草人的靶垛子!”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如今水战,用的都是洋枪洋炮,他们还玩儿拉弓射箭的这一套,真是今夕何夕?以为还是‘草船借箭’的年月吗?”



  长江水师提督下辖五镇总兵,分别为岳州、汉阳、湖口、瓜州、狼山,彭玉麟口中的“湖口镇”,指的是湖口镇总兵的辖区,并非一个叫做“湖口”的镇子。当然,湖口镇总兵的“镇标”就设在江西湖口,只是,这个“湖口”,是一个县,不是一个镇。



  “真正是荒唐!”彭玉麟难掩激愤之情,右手食指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这还能叫‘水师”吗?”



  随即醒起,上官面前,这个动作可是大大不妥!彭玉麟微觉惶惑,欠身说道:“玉麟失仪,王爷恕罪。“



  “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十万貔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



  关卓凡曼声吟咏之后,顿了一顿,说道:“雪翁真性情,真汉子!触景生情,真情流露,何罪之有?”



  彭玉麟双目灼灼。



  这首诗,是他的得意之作,讲的,是他的得意之战。



  这一战,就发生在湖口及附近地区。



  咸丰九年,胡林翼督湘军水陆诸部,围九江,攻湖口。彭玉麟的水军是进攻湖口的主力,他兵分三路,先克湖口,接着,进窥彭泽。



  彭泽临江一带的地形、地名都很有意思。



  东岸名彭浪矶,江心有座山,叫做小孤山。民间以“彭浪”做“彭郎”,“小孤”做“小姑”,附会出一段香艳凄婉的传说。宋朝陆游《过小孤山大孤山》一诗中,有“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之句。



  湘军在大江之东,太平军在大江之西,湘军由东岸的“彭郎矶”向西打,主帅恰好也是一位“彭郎”。



  小孤山扼控江心,太平军在岛上列炮,正对湘军战船,一炮轰来,大江之上,避无可避。彭玉麟下令:“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则避,不可避则听之。”



  他自己率先“植立船头”,声称:“今日,我死日也。义不令将士独死,亦不令怯者独生也!”



  主帅身先士卒,哪里还有怕死的兵?“有俯侧避炮者,皆目笑之,以为大耻。”



  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终于压倒了太平军,湘军一股作气,攻占了小孤山。



  这就是“彭郎夺得小姑还”。



  每读史至此,关卓凡都不禁要击节赞叹。



  论“出身”,彭玉麟不过是一个“附生”的底子。附学读书或初入学的“生员”,谓之“附生”,就是说,在“生员”——秀才里边,“附生”几乎是最低的一个等级。



  就这样子的一个出身,却最终与曾国藩、左宗棠,并称“大清三杰”;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称“中兴四大名臣”。



  实非幸致啊!



  关卓凡正在感叹,彭玉麟开口了:“王爷说我‘触景生情’,确实不错。想当年,这是何等样一支虎狼之师?脑袋掉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不打仗了,不过一、两年光景,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不堪至此!”



  顿了一顿,提高了声调:“平洪杨的时候,他们用的就是洋枪火炮!他们难道不晓得弓箭再也不中用了?不过是船居耐不得辛苦,拉弓射箭呢,必得在陆地上安设靶子,这样,就有了弃舟登陆的由头了!”



  说到这儿,彭玉麟已是微微涨红了脸。



  关卓凡心中暗道:此人真正叫“公忠体国”!



  “雪翁一针见血!”他点了点头,“有一种人,从军打仗,原是为了‘富贵’二字,仗打完了,自然是要享受一番的,再叫他们去吃打仗时候吃的那些苦,可是难了!”



  “王爷说的是。”彭玉麟说道,“此辈不是读书人,原不能拿‘义利之辨’去局限他们。可是,富贵若求之于功名,可;若求之于不端、不轨、不法,不可!”



  “怎么?”关卓凡明知故问,“有扰民的情事?”



  “王爷明鉴,天底下,哪里有纪律废弛而不扰民的军队?”



  顿了一顿,彭玉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愈加冷峭:“我沿途所见、所闻,又何止是‘扰民’二字?”



  *(未完待续。)
第一一三章 专杀之权
  关卓凡的眉毛微微挑了起来:“请道其详。”



  “凡长江水师收泊战船、立汛建署之地,”彭玉麟说,“岸上都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水勇,敞开衣襟,挺胸凸肚,一点子风纪也没有!吃白食的,压价强买的,甚至向摊贩、商家直接伸手要钱的,我都亲眼见过!”



  顿了一顿,微微摇头,眼中精光闪烁:“这还不是最恶劣的!我在彭泽,遇到过这样子一桩事情:几个水勇,需索未餍,竟当场将一个小贩踹翻在地,说他‘通水匪’,要拉回营去拷问。”



  “那小贩哭天喊地,哀嚎‘进了阎王殿,再不能活着出来了’。我不能表露身份,但遇到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再忍?当下站了出来,大声喝止,力斥其非。那几个水勇摸不清我的来路,大约以为我是个举人缙绅之类的人物,又见人群愈聚愈多,只好放开那个小贩,悻悻的去了。”



  “当天晚上,我叫人持了名帖,请彭泽县正堂到我的坐船说话。我说,立汛于彭泽县的水师,弁勇横行无忌,鱼肉乡民,全然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你这个父母官,到底是怎么为民做主的?”



  “万没想到,听了我的话,彭泽县令竟嚎啕大哭,涕泗交流。他一边哭,一边说,眼见‘彭泽协’的水勇横行不法,每每以‘通水匪’为名,拘捕良善百姓,苦刑拷打,只为勒索钱财,他身为一县父母,却无可奈何,真正羞惭无地!内疚神明,原本是已在托人,想法子调离彭泽;不成的话,就干脆辞官回家种地了!”



  “我又惊又怒,说什么叫‘无可奈何’?水师虽不归你管辖,你难道不可以详申之于上台吗?”



  “彭泽县令说,怎么没有报上去?可是,没有用!上面不是要证据,就是把案子移交给‘彭泽协’的该管上峰。宫保明鉴,抓进去的无辜百姓,活着出来的,都已屈打成招,画了押,要说‘证据’,都是水师的‘证据’!横死在里边儿的,家人也没有一个敢出首作证的——怕报复!叫我哪里去找‘证据’?”



  “至于要水师自己查自己,那不是与虎谋皮?”



  彭玉麟封太子少保,所以彭泽县令称他为“宫保”。



  关卓凡面色凝重,说道:“正是!”



  “王爷不晓得,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



  彭玉麟顿了一顿,微微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住激愤的心情,继续说道:“彭泽县令说,这些案子,虽然暗无天日,但好歹草蛇灰线,多少落个痕迹;有一种案子,你却是一百年也破不了的!”



  “哦?”



  “彭泽一带江面,有商旅为水匪洗劫,报到县衙,说是水匪驾的船,极似水师的舢板和长龙船,用的兵器,也是制式的兵器!这,分明是水师兵勇,脱了号衣,公然行劫,无所顾惮!”



  “江面上的案子,不属地方管辖,都得报到水师——王爷想,请做贼的,自己办自己,这种案子,是不是一百年也破不了?”



  “果然。”



  “绿营虽然习气深重——我说的是未改编的绿营,却也只在打仗的时候,才会公然做为匪为盗的事情,平日里是不敢这么猖獗的。所以我说,现在的长江水师,真正连绿营都不如了!”



  顿了一顿,彭玉麟咬牙说道:“这个‘彭泽协’的管带,我必具折严参——非杀他不可!不然,天理何在?”



  关卓凡微微摇头:“雪翁,‘彭泽协’的管带,官位不过一个千总,你要杀他,哪里要这么麻烦?再说,奏折往返,逮捕进京,刑部审核,御笔勾决,迁延日久,若人犯上下打点,往后一推二推,死来死去死不成,也不稀奇。”



  “王爷的意思是……”



  “雪翁,我请你看一道旨意。”



  听到“旨意”二字,彭玉麟赶忙站了起来。



  关卓凡连忙说道:“雪翁误会了,我不是传旨——我请你看的,是旨意的稿子。传旨的钦差是朱修伯,明日,他会到你的公馆颁旨的。”



  说罢,取出一份白折子,递了过去。



  彭玉麟双手接过,坐了下来,打开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这道旨意,算是对之前恽世临给他看的那份“廷寄”的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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