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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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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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上午,王大化还没有去上班呢,警察局长来找王大化,说昨天提的那个烟贩子在牢里服毒自杀了。王大化大不以为然,这么重大的案犯,正式的口供都还没有取到,怎么就让他自杀了呢?并且他哪来的大烟呢?警察局长以为王大化会从他的报告中变得聪明起来,结果,他偏不开窍,还责备他呢:“你们怎么这么马虎,让.个在押犯自杀了呢?”

警察局长看到这位王先生简直是擀面杖当吹火筒——窍不通!只好明白地告诉他:

“王先生,这种自杀是常有的事。我看还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王大化追问。

“我讲的够明白了,你要不信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说罢径自告辞走了。

王大化从警察局长的话里听出话来了,哦,原来这警察局长也参与这种黑买卖了。这还了得,好,把你也写进报告里去。

王大化上班去了。副总办是从来不大来上班的,当然找不着。他碰到了另一个姓李的督察专员,王大化就把他的重大发现告诉了姓李的,并且显出十分义愤地加上几句:“你看,我们的中枢领导日理万机,哪里知道下面有这么一些跳梁小丑胡作非为,天天在挖党国的墙脚?”他是很为这个党国担心的。

姓李的听了,一点也不惊诧,倒是莫名其妙地望着王大化笑,过了好久,才冷冷地说:“王先生,你的为人,兄弟素来敬佩。不过,这个案子你告状告得不是地方。”

“怎么的?”

“你大概晓得投鼠忌器这个典故吧。就怕在老虎面前去告状,反倒叫老虎吃了。”

王大化明白了。原来这禁烟督察总署真像昨天抓住的那个烟贩子说的,就是一个运烟督察总署。他的脑子里突然开化了,哦,这烟贩子哪里是在警察局自杀了!原来警察局长也是黑帮一伙啊,这还了得。我直接给总办写报告去告状。总办,你日理万机,哪里知道你下面有一个毁坏党国根基的鸦片烟黑帮呀!于是他回家去起草呈最高当局的报告稿去了。禁烟总办,大家都晓得,就是当今最高当局,我们的总裁兼委员长嘛。这就算通了天了。

王大化后来怎么向最高当局揭发了禁烟总署、别动队、警察局合谋杀人运鸦片烟的阴私的,我们不得而知。这时地方势力办的小报,却隐隐约约地报道了有某大机关私运鸦片烟,并且杀人灭口的事。那种地方小报和中央大报对着干,互相揭发阴私的事是常有的。但这一回却掀起了社会舆论的群起责问,以致专门小骂大捧场的某大报也不能不在不太显著的版面上登一篇两篇读者要求清查的来信。甚至在地方势力占主要地位的参议会上,也有人提出要求彻查人命案。总之,闹闹嚷嚷的不可开交了。

第十二章 野狐禅师:禁烟记

但是这对于干大事业的中央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像身上有两个跳蚤在跳,咬了几口,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谁来理会呢?直到有一张小报登了一则《某专员访问记》,没有说是访问的谁,内盘的人知道这不过把王大化本来谈得很平常的话,加油添醋,进行渲染而已。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可以刺人的。但是最后有几句话,不管是不是王大化说的,却引起了中央某些要人的重视,这几句话的内容是:美国正在调查国际麻醉品运销情况之际,这种骇人听闻的大规模运烟案,实在有供调查的价值。最后还提到记者问专员有无向美国大使馆或美国记者提供情况的打算。报上说的是:“专员颔首不答云云。”

这一下可就惊动了山城,据说负责当局也不能不过问这事。你想像得到,美国,谁不知道是我们的友邦,又是我们的恩人,不特正在帮我们打日本,还运来了不少剩余物资,是惹不得的,要是真的把这官司打到美国去,就不好下台了。

至于到底王大化是不是向最高当局写了报告,是不是向美国使馆或外国记者透露了,我们的负责当局又怎么办了,我们都无从知道。只是过不多天,一个小报报道了某禁烟专员失踪的事。但是这种消息和报纸上满篇“反共救国”的言论和在华北、华东向自己的抗日同胞收复失地,打得热火朝天,硝烟弹雨满天飞的消息比较起来,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了。至于说到奇闻轶事,比这种怪事要精彩得多的还有的是,靠登奇闻轶事或黄|色新闻的小报应接不暇。靠看这种报纸消遣无聊岁月的人,也已找到更富于刺激性的进口的美国黄|色电影和小说来代替。那些黄|色电影和小说,真是好极了,对他们好比是更富于营养的牛奶面包和高级点心。这比土造的馒头、花卷好吃多了。于是专员失踪这件案子慢慢地也从报上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直到最近日本人帮我们用炸弹发掘出某公馆钢筋混凝土柱中的怪尸,才又引起了一阵喧腾。不过对一天苦于去追赶像骏马飞奔的物价的小老百姓来说,是无暇去管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的。而那些胖得发愁、闲得要命的太太、小姐、少爷们,尽有新的舞场、咖啡馆、美军组织的跳舞会和谋杀、打斗的美国最新电影,可以排遣日子,那些老爷们正在官场、市场里汗流浃背地奋斗,有些却忙着和南京汪政权谈判合流,准备有朝一日飞回南京、上海去接收,做准备工作去了。谁还理你的什么怪尸案呢。虽然说在这怪尸身上还发现了什么报告稿之类,又被当局宣布为绝密材料,不得透露。看过这材料的记者和考古学家都不想自己去当“怪尸”,而缄口不说一句话。于是只好含含糊糊的莫名其妙,不久便烟消云散,天下太平了。

瞎,你们会要说了:“你这个人叫‘野狐禅师’,一点也不错,摆一个龙门阵,前面扯了老半天的‘乱谭’,后面摆到紧要处又故意卖关于,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叫人听得心里痒痒的,怪不安逸。我们聚精会神地听到末尾,原来是一个平淡无奇、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俯拾即是的龙门阵,一个尽人皆知的运鸦片烟的黑幕。谁不知道我们的‘今上’(也就是最高当局)就是中国鸦片托拉斯的总经理,谁不知道在他的指挥下有一个庞大的担负着‘特别任务’的秘密武装机构。这个秘密机构除开担负着格杀打扑共产党的特别任务之外,还担负着种、运、卖鸦片烟,为老板积累资本的特别任务?谁要泄露这个秘密,谁就有资格去充当他们的运烟工具。像王大化这种身居魔窟,却梦想天堂的人,结果只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被埋进钢筋混凝土里去,也不过为这个山城那些闲人添一点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而已。”

是的,你们说的一点不错。难道我们这十个人办起这个冷板凳会来,或明月之夜,或风雨之夕,聚集到一起,喝着冷茶,把这无聊的岁月,辛酸的生活,用莫须有的龙门阵和拉杂的乱谭消磨掉,不正是一样吗?为什么嫌我东拉西扯,浪费了你们这么多并不宝贵的时光呢?

哦,你们笑了,可见我说的一点也不错了。特再吟打油诗一首,以助余兴:

月落星稀夜已阑,野狐禅师扯乱谭。

王侯卿相笑谈中,几人解得语辛酸。

“不行,不行。”野狐禅师摆完了他的龙门阵,又吟完了他的打油诗后,不第秀才第一个叫了起来,对野狐禅师表示不满,“你的肚子里的龙门阵多得很,垒成垛垛了,你在我们这个会上正式地拈着了阄,不正二八经给我们摆一个好样的,却想用这些扯乱谭来敷衍过去?不得行。会长,请你公断。”

会长蛾眉山人笑一笑说:“野狐禅师扯的确是乱谭,不过在这些乱谭里,却也见他的辛酸意。还算有点味道。只是龙门阵摆得简单了一些。”

野狐禅师马上回答:“这个好办。我给你们再摆一个龙门阵就是了。且说……”他就要开篇了。

“不,不。”会长说,“不用摆了。让大家都摆完一个了,第二轮你第一个摆吧。况且,今天已经太晚了,明天早晨我们还要去啃办公桌呢。”

“算便宜了你。”不第秀才还在咕噜。

你们前面摆的都是重庆这种大码头的龙门阵,至少也是县衙门的龙门阵。现在轮到我来摆了,我是一个乡坝佬,只能摆一点乡坝头的龙门阵。恐怕就没有你们摆得那么龙飞凤舞、有声有色了。不过我在乡坝头所见所闻的事,恐怕也是你们城里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吴科员,哦,照规矩也应该叫他在我们冷板凳会里的雅号“羌江钓徒”了。羌江钓徒今晚上拈着阄,该他来摆龙门阵。

他便这么说开了头。

说实在的,我们历来没有在这位“钓徒”身上寄多大的希望。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常常在他说话的中途,出现许多故障,不是咳嗽就是吐痰,或者要端起他那古色古香的陶茶盅轻轻地呷两口酽茶,然后喘几口气,做够了拂胸和深呼吸这种种过场,才能接着讲下去。平时他讲话尚且如此,如果让他摆起龙门阵来,该是故障丛生、难以为继的了。但是奇怪,在冷板凳会摆龙门阵和听龙门阵,好像是灵丹妙药一般,许多老病缠身的老家伙,竟然变得精神起来,一次也没有缺席,只要拈阄轮上了的,一个也没有称病不摆。而且一摆起来,也不像平常说话那样,咳嗽吐痰,故障丛生,而是一气说下去,越说越有精神。今天羌江钓徒正是这样,不要看他平时病蔫蔫的,轮到他摆龙门阵,却是那么虎虎有生气,大有滔滔不绝之势。于是大家不胜动容,肃然恭听他的龙门阵。他开始摆起来。

我摆的这个龙门阵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是实实在在的故事。我不如野狐禅师那样善于虚构,善于“冲壳子”,就是他说的,善于“艺术加工”,把眼看就要出纰漏、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硬是编得圆圆的,天衣无缝,把道听途说的野狐禅,抹上一层亮光光的油彩。你明知听了要上当,也不惜破费工夫听下去,甚至于还赔上叹息和眼泪。我可没有这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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