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第5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的。那种老头,大概和三家村的冬烘先生差不多的打扮,衣服虽说早已褪色,却还洗补得很干净,穿得很周正,以表示他们的地位要比那些打莲花落的、

耍猴戏的,甚至于比那些卖唱的,都要高尚一些。他的胁孔下夹了一个印花布包袱,打开来是几本线装书,据说这是经过皇帝御览、经过批准了的“善书”。他在随便一个什么院子里,搭上一张高桌子,安好高凳子。大人、小孩仍旧坐在自己搬来的小凳子上,围坐在一周围,好奇地看着这位皇帝派出来的乡村巡回宣传大使,看他毕恭毕敬地向供在高桌中央的皇帝万岁牌作揖叩头,然后登台讲皇帝的“圣谕”。翻来覆去,总不外讲那些对皇帝不忠、对父母不孝、对丈夫守节不贞,到头来受到报应的故事。就是这些也颇能赢得妇女们和老大爷们的叹息和眼泪。这在山村里,便算是相当高级的文化享受了。

铁柱再也没有别的活路,只好去卖唱求吃了。他真的去扯了几尺细花洋布,缝件短上衣把盼儿打扮起来,买一根红头绳把大辫子扎起来。虽说没有钱去买点胭脂水粉,盼儿把脸盘洗得干净,用打湿了的红纸在脸蛋上拍—拍,也显得白中透红,胜过胭脂水粉。加上那水汪汪的眼睛顾盼自如,那水灵灵的样儿,比那些涂脂抹粉的还强十倍。铁柱不管自己的穿着打扮,也要把盼儿的黑潦牙板吊上红绿绸带子,给小鼓配上竹架子。他们也用不着排练,就按他们过去在长工叔叔伯伯面前演唱惯了的故事,游村串院,演唱起来。

起初,铁柱还不敢去乡场上或大庄院里去演唱,只在那些不大的山村小院里演唱。他想,只要比讨口子的身份高一点就满意了。

那些讨口子站在别人家的大门口,一面用打狗棍防着狺狺狂叫的狗,一面打起快板来,数“莲花落”。完了大概能够得到主人家赏一碗残羹冷饭,倒进破篮子破碗里,拿到村头屋角去吃,这还常常不免受到小孩子们的奚落和看家狗的侵犯,也真够伤心的了。铁柱想,去打莲花落求吃,他倒没有什么,可是怎么能叫盼儿落到这样的境地里去呢?现在他和盼儿两个是卖唱的,能够被人欢迎走进大门,在院子里端一条凳子请他们坐上,让他们从容地演唱。演唱完了能够得到大家凑的几个饭钱,或者被请进屋里,平起平坐,让他父女俩吃碗淡饭,喝碗清茶。人格受到尊重,这比讨口子好得多了。

出乎铁柱的意想之外的是,他们的演唱竟然特别地受到欢迎,轰动了山村,都以为他们是从大码头下乡来卖唱的艺人。你看盼儿长得那么标致,举止那么落落大方,演唱得那么荡气回肠。铁柱拉的二胡又是那么打动人心,在乡下哪里见过?何况他们演唱的那段故事,又是那么的引人入胜,婉转有致。这样的故事不要说那些当长工的、当丫头的听了要落泪,就是大娘、大嫂、大姑娘以至青年小伙子们听了,何尝能够平静?

就这样,铁柱带着盼盼,从这—个山村演唱到那一个山村,从山花怒放的春天演唱到大雪纷飞的冬天。赢得了多少眼泪和叹息,赢得多少爱怜和尊敬。就这样,在这山乡里传遍了一个优美的爱情悲剧,传遍了一个少女的动人的歌声。

铁柱和盼盼只在这些山村里演唱,他们不想去跑大码头,虽然有人鼓动他们到那些繁华世界里去挣大钱,到城市的说书场里去,到热闹的茶园里去卖唱,一定可以叫座。不,他们不想去见大世面,也不想去和大地方的歌手们争短长。他们只想用自己心灵的歌去感动这些穷乡僻壤的“干人”,去洗涤他们的忧愁,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他们甚至连大的场镇也不想去。他们向金沙江两边的深山地方越走越远了。这些地方是人们物质生活的贫瘠之地,也是人们文化生活的贫瘠之地,除开能听到那种这山传到那山的放牛娃儿的高亢的山歌,从来不知道什么唱戏,什么说唱。正因为这样,铁柱和盼盼的说唱受到特别的欢迎,他们也特别喜欢到这种山村去演唱。以至于在这一个山村还没有唱完,下一个山村就派人来接他们了。这样远近传名,有的山里的乡场,也派人来迎接,希望他们到乡场的茶馆里去演唱,铁柱也不好拒绝,偶尔顺路就到乡场上去演唱几天。

第十六章 无是楼主:亲仇记3

就这样铁柱、盼盼用唱来维持他们的生活,倒也自在,父女俩相依为命,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们分开。年复一年,盼盼越发出落得标致了,已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模样儿早已是楚楚动人,何况那樱桃般的小嘴里吐出黄莺般婉转的歌声呢,何况那小指头举起竹扦子,在小鼓上敲出那么轻快的节拍呢。

13

有一天,铁柱带着盼盼,在一个小村里演唱完毕,走进一个乡场。这个乡场名叫靠山场,名副其实地后靠两匹大山,前临从两匹大山中间流出来的一条小河,小河在场边绕一个弯子,流进场外一片平畴坝子里去。靠了这.条小河,使这个坝子变得格外丰腴。现在正是初秋时候,却还是到处一片绿阴。只有坝地的谷子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微风中摇摆,掀起N层又一层泛黄的谷浪。看来过不了多久,要开镰割谷子了。怪不得这个乡场这么大,远望去一片瓦屋连绵不断,就因为有这么—个富饶的坝子,又加上山上的山货从这个山口场进出,养得起人。在这山区地带,像这样的乡场是不多见的。

铁柱带着盼盼走进街里去。这条街就是顺着小河边一溜摆下去,十分热闹,有各种洋广杂货,有许多吃食店,还有几个大茶馆。铁柱和盼盼往常到乡场上去求生活,大半是在场口找个空地,让大家围成一个圈子,便说唱起来。说唱完了,请大家在盼盼手里拿着的翻过来的小鼓里放几个小钱,他们又赶到场的那一头再去找个地方卖唱。

现在他们走进乡场的正街上,眼见茶馆里坐满茶客,这是最好的演唱地方。铁柱和盼盼走进一个叫“茗香”的茶馆里去,铁柱和茶馆老板说了几句好话,求他让给他父女一席之地,求碗饭吃。这个茶馆的张老板的心肠倒好,可怜这外地来的一老一小,让他们在茶座的空当里,放上一条凳子,铁柱坐着拉二胡,盼盼把小鼓的架子支起来,放上小鼓,她能有个站着打小鼓演唱的地盘就行了。

可是事情出乎这个茶馆老板的意外,同时也出乎铁柱的意外。

等铁柱的二胡一拉完过门,盼盼的小手提起扦子在小鼓上轻敲几下,亮开歌喉才唱了几句,马上把满座的茶客吸引住了。茶馆里原来是闹纷纷的,现在却—下变得清风雅静,都把头转了过来,望着盼盼。为她那嘹亮的清音吃惊了。一个小曲过去,满堂喝彩。

张老板本来是出于一片怜悯之心,让这一对流浪人求碗饭吃,准许他们到茶馆里来卖唱。可是铁柱的二胡一拉,盼盼的小鼓一打,小曲一唱,他也着了迷了,他不觉走出柜台来听,并且亲自给他们父女俩泡两碗润喉的茶。当盼盼唱了一个段落,张老板竟像是他故意安排,请来演唱的一般,向大家拱拱手说:“请大家帮帮场子。”他不待盼盼伸手向大家要赏钱,就自己带头给铁柱几个钱。

并且留铁柱和盼盼在他的茶馆里休息。

显然的,假如说茶馆张老板算不得是一个艺术的欣赏者,总能算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买卖人吧。他一下就受到了启发,眼见这么多茶客到他的茶馆里来“打拥堂”,他的茶馆生意恐怕就要发在眼前这一对父女身上了。于是到了中午,张老板不仅允许他父女二人在茶座上休息,还热心地请他们父女俩吃便饭。在便饭桌上,张老板便以优厚的条件和两个流浪人谈妥了生意。父女俩就算是老板请来茶馆演唱的,吃的住的都包干,还给点赏钱。只要他父女两个每天演唱两场就行。

铁柱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山村里到处流浪了这么多年,却找到了这么一个吃饭的地方。他本来也没有多少想头,只想吃得上住得上,等盼盼长大成|人,找个殷实人家,嫁了出去,一辈子有个着落,他对得起孙小芬,也就行了。因此他马上就答应了张老板的条件。打算把这个靠山场和这个茶馆当作他最后靠船的码头,结束他这一辈子的流浪生活。他早已在心上放不下的一块石头也许因此落了地。他的盼盼岁数已经二十出头,越长越标致了,他不能再让她跟自己在这个山村那个小店里流浪,害怕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呀。现在可好了,就在这个茗香茶馆里演唱,不用到处抛头露面,就是有个什么事情,张老板总该有个照顾吧。

说张老板是个生意人,指望着铁柱两父女替他的茶馆招徕茶客,座上常满,生意兴旺,当然不错。可是过不多久,铁柱还发现张老板的确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正派人。他不特是可怜他父女俩是苦命人,很表同情,并且对于盼盼的聪明伶俐十分喜欢。一看盼盼长得那么水灵灵的样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艺术杰作,摆在他的面前,他十分欣赏,深怕有什么风雨会损伤她。他虽说不是艺术鉴赏家,可是对于铁柱的二胡和盼盼的清音,只要一听,却比吃什么人参燕窝汤还让他舒服。他总想保护他们的艺术才干。他似乎自认为是他们的才华的发现者,是盼盼的天然保护人了。

所以,有的时候,场上有那么几个痞子,到茶馆里听盼盼的清唱,胡乱起哄,他是不怕站出来说话,甚至把他们撵走的。就是在场上那些“占了字”①的,或者入了“流”的歪人,到茶馆来消遣,硬要盼盼唱什么“五更花调”,故意拿盼盼取乐,张老板也敢于站出来“维持”,找那些站在他们背后的“大爷”说好话,给他面子,不叫他们的兄弟伙们来胡闹。这都是铁柱看在眼前、记在心里,感激张老板不尽的事。

①指参加了艳哥组织。

铁柱和盼盼从此就在茗茶馆里说唱,名声越来越大,茶馆的生意不用说越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