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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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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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难道唯一的马也没有了吗?

  坚持要一匹马,而且它必须是白色的。

  白马是一辆喜美,报纸上找到它的,要它的人相当的多。

  它先前的主人是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子。我恳求这一位老主人━━这匹马和我
一见钟情,请让我来驯养它吧。那个女孩子依依不舍的将它过给了我。

  马来我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我跟著它跑进了台北最混乱的交通时刻里去,
一直跑到深夜十二点半才回家。

  台北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尤其在落著微雨的深夜。以前不认识它,因为马和我
没有在这里共同生活过。

  于是,我属于了一匹马,彼此驯养著。

  那时候,我还没有搬到阳明山的学校宿舍中去住,我常常藉著种种的理由,将
我的父母手足和下一代的孩子们装进白马里,一同出去跑路。这件事情就有如请亲
人来我自己的家中坐坐一样,他们进车来,我便开车招待他们,心中十分欣慰。

  开车的时候,不太镇静的弟弟总是忍不住大叫,这件事情使我有些抱歉。他们
很怕。

  事实上我自己也是心虚的,每次在街上一看见警察,就会煞车,口里也会轻轻
的喊出来。

  “一个警察!”

  “警察总是有的,叫什么嘛!”坐在旁边的人总是奇怪。

  “怕他捉我,不如先慢下来,表示我没有逃走的意念。”

  “为什么要抓你?”

  “就是不知道呀!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更怕了,想想看,随时随地会被抓。”

  “可是你没有犯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犯规,才那么紧张的。”

  这么一说,将同座的人也弄成怕警察了,坐一趟车大家都很费力。

  当我住在西班牙那个海岛上的时候,小城的交通也到了饱和点,停车当然是极
大的难题。只因为警察们心肠软,我常常派他们看守我随便停著的车,自己跑去快
速的办事,办好出来,不但没有被罚,反而有人吹哨子将交通挡住,让我上路。在
那边,警察是一群卡通片里的熊,碰到他们,总是喜剧━━华德狄斯奈的那种。

  台北是不是卡通片?我猜不是。

  那天夜里,我的弟弟和他们的小女儿回到父母家中来探望之后,要回家去了。
我当然热心的要送他们。彼此客气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上车了。

  “你就穿这个样子跑出去啦?”弟弟问我。

  我的百慕达式牛仔裤是旧的长裤剪成一半的,没有缝边,上身一件软得如同豆
腐皮一般的恤衫,并没有穿袜子,踏著一双带子断了的白球鞋。乱发分叉盘在头顶
,一丛芦花也似的。

  当然,这个样子是不好看,可是只是坐在车内开一趟,十多分钟便又回来,谁
会看得见呢?更何况天也是黑黑的,还下著雨。

  送完了弟弟全家,彼此有礼貌的挥手晚安了一大场,我快快乐乐的往仁爱路财
神酒店的方向开,要绕过圆环到敦化南路去。

  那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了,雨地的反光将都市衬得更加凉快而空
寂。

  进入圆环之前,看到一盏红灯,接著看见不远处又是一盏红灯。我想了一下
好,开到远的红灯停下来就对了,那一盏对左转的人是要的。

  四周看不到一辆车,我慢慢的过去了,收音机里正在放“环游世界八十天”的
曲子。

  正在漫游呢,一辆车子飞也似的由黑暗中向我直冲而来,鬼魅也似的突然出现
在我左前方,我吓住了,一个紧急煞车━━那辆车里,居然全是警察。

  “小姐,你闯红灯了!”

  “真的?”我伸出头去大喊了一句,不信似的。

  “是闯了嘛!”

  对嘛,原来是闯了嘛!对啦!我的心扑扑的狂跳起来,脸一下全热了。四周突
然好安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们开到边上去说话好不好?”我赶紧说。

  我不敢快开,怕警察误会我想逃。我慢慢的开,开出了圆环停在一排高楼大厦
冷冷黑黑的边上。

  没有什么办法了,这批警察不说刻班牙话,我不知怎么对付他们。

  我只有穿著那条有流苏的牛仔裤,慢吞吞的挨下了车。服装先就代表了身分,
这种样子警察不喜欢的。

  “驾照借看一下。”一个警察上来了,口气平淡。

  我太紧张了,拿错了,出来的是一张保险卡。

  “我━━才开没有几天,不太明白台湾的交通规则。而且,也没有开过圆环的
街道,我以为前面这盏红灯才是给我的━━”我交缠著手,将十指扭来扭去,不自
在极了。

  “不懂交通规则怎么开车呢?”警察将我给他的保险卡翻来覆去的看,我发觉
拿错了,赶紧又递上去一张,结果却是行车执照。我的驾照呢?

  “是真的,不是说谎,实在不太懂台北的灯,请你了解,我是遵守交通规则的
人,虽然做错了,绝对不是故意的━━”警察先生看了我一眼,这时候我的头发不
知什么时候散了一撮,一半就被风吹到脸上来,更不讨人喜欢了。

  你说不说刻班牙文?求求你。

  警察瘦瘦的,一口白牙在夜里闪烁。他不是熊,是一种狼━━台北市之夜狼。
好*□!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我还站著,狼坐在车子里,狼也在我面前,等吧!没
有希望逃了。

  “请您原谅我,给我改过的机会,这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再错了━━”我的
声音怎么好像生病了。

  警察又看了我一眼。谁叫你随随便便就出门了,什么怪样子来给警察看到,我
恨死自己了。

  “请你不要罚我━━”“不是要罚你,这是你自己的安全,要当心的呀!”

  “那你罚不罚?”

  他也不说到底要将我怎么样,微微一笑,将我的什么证都还给了我,还了以后
并没有再掏出笔来写字。他的笔掉了?

  没有罚单好写了?

  “以后要当心哦!”警察说。

  大概是可以走了,在全车的狼没有后悔之前赶快走。

  这一场吓之后,我不认识方向了,不知道要怎么走。

  四周没有什么行人,我只有再跑上去问警察∶“现在我要去南京东路四段,要
怎么走?”

  警察指了一条大路要我走,我腿软软的跑去开车,头也不太敢回。

  那一次之后,我得到了一个证明∶狼的牙齿虽然很白,而且来去如风,可是它
们不一定撕咬人。黄卡其布做的那种除了颜色吓人之外,其实是不错的。

  “小姐你讲这种话实在很不公平,我们受警察的气不是一天了,凭你一次的接
触,怎么说兵们是讲理的?交通警察只有我们计程车最明白━━”“你不犯规他会
抓你?”

  “抓是没有错,抓的时候就没有商量了。”

  “你自己被抓的时候是不是也死样怪气的呢?”

  “倒楣啦!给他罚还会好脸色给他看?”

  其实,跟计程车司机先生们说话是十二分有趣的,他们在某方面识人多,见到
的社会现象也广,长长的路程一路说话,往往下车时都成了朋友,我喜欢跟他们接
触。

  当我的白马进医院去住院看内科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坐计程车。这一回因为讲
到警察,彼此不大谈得拢,最后的结论是警察只有一个讲理的,就是那天晚上被我
碰到的那一个。

  司机说兵相信我没有说不老实的话。

  可是,如果那天晚上他罚了我,难道便是不讲理的吗?

  “你不要太大意哦!我那天开车,有一个斑马线上的人要过不过的,我给他搞
得烦了,开过去也没压死他,警察竟然跑上来罚我钱,还抓我去上课,班都不能上
了。”

  女友阿珠长得比我美,汽车比我大,居然也被交通警察收去了,没有放她。活
该,人又不是饺子皮,怎么能去压的?

  太大胆了。应该多上几堂课再放出来。

  “什么活该?你怎么跟警察那么好?”

  我嘻嘻的笑,觉得台北市的人相当有趣。阿珠的先生是交通记者,自己太太被
罚,居然救不出来,真好。

  说来说吩,不觉开车已经快一个月了。

  一般来说,我的行车路线是固定的,由家中上阳明山,由阳明山回父母家,平
日有事在学校,周末回来省视父母请安,便是此次回台对生活的安排,并不乱跑。
当然,我一向也只会走民权东路、圆山、士林那几条路,别的就不大会。

  听说坍双溪自强隧道内有时候会有奇幻的影像出现。例如说明明看见一个小孩
躺在隧道地上,开车的人停车探看,就不见了。又说迅一个漂亮的小姐招手要上车
,上了车过完隧道也消失了。当然,这都是计程车司机先生们说匣来娱乐我的事情


  自从知道这些故事之后,我便想改道了,有次下山回家特意开过隧道,经过大
直,转松江路回去。

  隧道里没有小孩和女人,什么都没有。还好。

  松江路上车水马龙,很多地方不许左转,等到有一条大街可以左转时,红灯又
亮了,红灯亮了我正好从窗口买一串玉兰花。

  红灯灭了,绿灯亮得好清爽,我便一打方向盘,转了过去。奇怪,台北市怎么
居然有的地方一排同时挂著五个红绿灯的,不嫌多吗?眼花撩乱的有什么好。

  转过去了,警哨划破长空,我本能的煞了车,眼前居然是一个警察在挥手。我
连忙回头去看,身后没有车跟上来,心里有些孤单。不好了,难道是我吗?

  买了路边的玉兰花有什么错?又不是警察家的。

  “请问是吹我吗?有什么事?”我打开车窗来问。

  警察叫我靠边停,许多路人开始看我,路边不远就是一个洗车站,我假装并没
有什么脸红,假装自己是心血来潮要去洗车,慢慢的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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