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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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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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得奖我非常兴奋。但愿因为这个人的得奖,使我们中国不再只注意欧美文学
,事实上西班牙语系文学到今天还是非常灿烂,可是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引介的工
作还有待努力。


                逃  亡

  认识张君默不知有多久了。

  有一次,君默的散文中提到了三毛,少夫先生由香港千里迢迢的寄来了这份剪
报,我看了内心有很多的感触,亦是千山万水的写信去找这位陌生的作家,因而结
下了这一段文字因缘。

  几个月前,与父母由欧洲返回台北,路经香港,在过境室里打了电话找君默,
却没有与他谈到话,那一刹那间,心中真是惆怅。香港与台湾并不远,可是这么一
交错,又不知哪一年才能见面,人生原来都是如此的,想见的朋友,不一定能相聚
,真见到了,可能又是相对无语,只是苦笑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人生难道
还觉得不够吗?

  我的笔友并不多,通信的一些朋友大半都不写文章,因此很难在信札里大幅面
的去接触到一些没有见过面的友人真正的心灵。君默便不太相同,我们通信虽然不
算勤,可是他收录在《粗咖啡》书中的每一篇散文我都仔细的念过了。

  若说,一个作家的文字并不能代表他全部的自我,这是可以被接受的,可是我
总认为君默的文字诚实而真挚,要他说说假话他好似不会,也写不来。

  君默的文笔非常流畅,一件件生活中的小事情经过他的眼睛与心灵之后,出来
的都是哲学。文字中的君默是个满抱著悲天悯人的情怀的真人,他说得如此的不落
痕迹,可说已是身教而不是言教的了,虽然他用的是一支笔。

  总觉得君默对生命的看法仍是辛酸,虽然在他的文字和生活中对自由、对爱、
对美有那么渴切的追求,可是他的笔下仍藏不住那一丝又一丝的无奈和妥协,每看
出这些心情,我也是辛酸。毕竟,还是悲剧性的君默呵。

  一旦君默在现实与理想不能平衡的时候,一旦他觉得身心的压力都太重的时候
,他便“度假去了”,我称他的度假叫做“逃亡”。

  欣赏他的逃,起码他还懂得逃开几日,逃去做一个小孩子,忘掉一切又一切的
烦恼,看见他逃了又得回来,我总是想叹息,人没有囚他,他没有囚自己,是他甘
心情愿回来的,因为君默不只是为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另外几个息息相关的人要
他去爱、去负担,这份责任,君默从来没有推却过,虽然他也许可以无情,也许可
以不去理会,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不忍。

  世上又有多少如同君默的人,默默的受下了这副生活的担子,为了父母,为了
孩子,为了亲人,这的确是一种奉献,可是生命是无可选择的,责任也是无法逃避
的,也因为如此,这个世界仍有光辉,虽然照亮别人是必须先燃烧自己的,可是大
部材的人都做了。

  喜欢君默的是他如一幅泼墨画,再浓的书,也留了一些空白,他懂得透透气,
那怕是几分钟也好,这内心的“闲静”是一个聪明人才能把握的。更欣赏他的赤子
之心,好似生活复杂,情感没有归依,整日又在生活的洪流里打滚,可是他的童心
,总也磨不掉,你给它机会,它便会显出头来,这是最最可贵的。

  君默是个有情人,对父母,对孩子,对朋友,甚而对花草动物都是天地有情。
这真是好,却又为他痛惜,难道不懂得“多情却是总无情”的道理吗?这一点,君
默与我是很相似的,我却想劝他什么呢?

  最近君默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人的不快乐,往往是因为对生命要求太多而
来的,如果我们对这个人生一无所求,便也不会那么痛苦了”。当然,这是他在没
有文字来安慰我目前的心情下,写出来开导我的话,我知他亦是在痛惜我。

  可是君默,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你的书,我的书,我们所写的,我们所做的
,都是不肯就如此随波而去,了此一生。我们仍是不自觉的在追寻,在追寻,又在
追寻,虽然岁月坎坷,可是如果我不去找,我便一日也活不下去,如果你现在问我
“三毛,你在追寻什么?”我想我目前只会无言苦笑,答也答不出来,可是我在等
待再次的复活,如果没有这份盼望,我便死了也罢。你亦是同样的性情中人,你呢
?你呢?你教教我吧!


                往事如烟

  拓芜嘱我给他的新书写序,回国快两个月了,迟迟未能动笔。今天恰好由学校
去台北父母家中,收到拓芜寄来的《左残闲话》,我将它带到阳明山上来,灯下慢
慢翻阅,全本看完已近午夜了。

  合上了那本稿件,我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又熄了灯,到校园里走了一圈。夜
很静,风吹得紧,大楼的台阶空旷,我便坐了下来,对著重重黑影的山峦发怔。

  无星无月云层很厚的天空,不是一个美丽的夜晚,坐著坐著,拓芜、桂香、杏
林子(剑侠)、刘妈妈、我自己,这些人走马灯似的影像,缓缓的在眼前流动起来
,活彤生的表情和动作,去了又绕回来,来了又去,仿佛一座夜间的戏台━━只是
看见了光影,可是久久听不到声音,默片也似川流不息的人,老是我们几个,在那
儿上上下下。

  还说没有声音呢,桂香不就在我旁边笑?笑声划破了云层,笑的时候她还拍了
一下手,合在胸前,上半身弯著,穿了一件毛线衣,坐在一张圆板凳上,那时候,
她跟我们在说什么?

  在说的是“代马”。我说∶如果我是拓芜,这个一系列的“代马输卒”就一辈
子写下去,不但手记、续记、补记、馀记,还要增记、追记、再记、七记、八记、
重记、叠记……再没有东西好写的时候,赖也还要赖出一本来,就叫它《代马输卒
赖记》。

  拓芜听了哈哈大笑,问我∶赖完了又如何?

  桂香就那么一拍手,喊著━━就给它来个“总记”呀!

  那一年,拓芜北投违章建筑里的笑语满到小巷外边去。好像是个年夜,小旌忙
出忙进的来要钱,钱换成了爆仗,啪一下啪一下的住外丢,我们这些大人,坐在明
亮亮的灯火下,一片欢天喜地。

  接著怎么看见了我自己,刘侠坐在我对面,定定的看住我刘妈妈拉住我的手
我呢,为什么千山万水的回来,只是坐在她们的面前哀哀的哭?

  再来又是桂香和拓芜,在台北家中光线幽暗的书房里,我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不
能说话,他们为什么含著泪,我为什么穿著乌鸦一般的黑衣?

  同样的书房绕了回来,是哪一年的盛夏?刘侠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拓芜唯
一能动的手握著话筒,说著说著成了吼也似的哽声。那一回,拓芜是崩溃了。也是
那一回,我拿冰冻的毛巾不停的给拓芜擦脸,怕他这样的爆发将命也要赔上。

  而后呢?刘妈妈来了,刘妈妈不是单独的,刘侠的旁边,永远有她。这一对母
女一想就令人发呆,她们从没有泪,靠近刘妈妈的时候,我心里平和。

  然后是哥伦比亚了,山顶大教堂的阴影里,跪著旅行的我,心里在念这些人的
名字━━固执的要求奇迹。

  这些片段不发生在同一年,它们在我眼前交错的流著。迦纳利群岛的我,握住
信纸在打长途电话,刘侠的声音急切∶“快点挂掉,我的痛是习惯,别说了,那么
贵的电话━━”我挂了,挂了又是发呆。

  旅行回来,到了家便问朋友们的近况,妈妈说∶“桂香死了!”我骇了一跳,
心里一片麻冷,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想到那一年夜间桂香活彤生的笑语,想到她
拍手的神情,想到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桂香的笑━━直到她死,大约都没有那么样
过了,想到小旌,想到拓芜,我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山上的夜冷静而萧索,芦花茫茫的灰影在夜色里看去无边无涯的寂,华冈为什
么野生了那么多的芦花,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真的在看它们。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吩,沏了热茶,开了灯,灯火下的大红床罩总算温暖了冬
日的夜。校园里的光影慢慢淡了下去,竟都不见了。

  代马的足音朦胧,刘侠在经营她的“伊甸”,迦纳利群岛只剩一座孤坟,桂香
也睡去,小旌已经五年级,而我,灯火下,仍有一大叠学生的作业要批改。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共过的生,共过的死一样无影无踪,想起这些住事,总也
还是怔怔。

  写到这儿,我去台北看父母亲,刘侠的请帖放在桌上,请我们去做感恩礼拜,
她的“伊甸之梦”慢慢成真,我们要聚一次,见见面,一同欢喜。

  请帖上拓芜要读经文,又可以看见他。我们三个人虽在台湾,因为各自繁忙,
又尚平安,竟是难得见面了。

  在景美溪口街是一个大晴天,一进教堂的门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刘侠。在这儿
,扶拐杖的、打手语的、失去了视力的、烧伤了颜面的一群朋友就在和煦的阳光里
笑,接触到的一张张脸啊,里面是平安。

  拓芜坐在台上,我挤进了后排的长椅,几度笑著跟他轻轻的招手,他都没有看
见。

  那一本本代马里面的小兵,而今成了一个自封的左残。

  左残不也是站著起来一步一蹶的走上了台,在这儿没有倒下去的人。

  牧师说∶“有的人肢体残了,有的人心灵残了,这没有什么分野,可能心灵残
的人更叫人遗憾……”

  我听著他说话,自己心虚得坐立不安,他说的人是不是我?有没有?我有没有


  刘侠说会后请我们去“伊甸中心”茶点,我慢慢的走去,小小的中心挤满了笑
脸,我站在窗坍往里张望,看见拓芜坐著,我便从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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