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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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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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显见的带著一份也不隐藏的惊喜,他问我要做什么。

  我说∶“赶快去踩踩台北的街道呀!两小时的时间,想想有多奢侈,整整两小
时完全是自己的叀酰 备盖茁砩鲜帐傲斯掳昧艘话延晟。嵩缦掳啵胛乙?
同做了逃学的孩子。

  每经过一个店铺,一片地摊,一家小食店,父亲便会问我∶“要什么吗?想要
我们就停下来!”

  那里要什么东西呢?我要的是在我深爱的乱七八糟的城市里发发疯,享受一下
人世间的艳俗和繁华罢了。

  雨仍是不停的下著。一生没有挡雨的习惯,那时候却有一个人在我身边替我张
开了一把伞。那个给我生命的人。

  经过书店,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结果就是被吸了进去。那么多没有念过的书使
我兴奋著急得心慌,摸了一本又一本。看见朋友们的书也放在架上,这些人我都认
识,又禁不住的欢喜了起来。

  过街时,我突然对父亲说∶“回国以来,今天最快乐,连雨滴在身上都想笑起
来叀酰 蔽颐谴┕惶跤忠惶踅郑蝗豢醇鞔澳诜胖钚×谟捌惺沟摹八?
棍”,我脱口喊出来∶“买给我!买给我!”

  奇怪的是,做小孩子的时候是再也不肯开口向父亲讨什么东西的。

  父亲买了三根棍子,付账时我管也不管,跑去看别的东西去了。虽然我的口袋
里也有钱。

  受得泰然,当得起,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功学社的三楼有一家体育用品社的专柜,他们卖溜冰鞋━━高统靴的那种。

  当我从天上跌下来时尚带著自己那双老的,可是一走回家,它们便消失了。当
时我乱找了一阵,心中有些懊恼,实在消失了东西的也不能勉强要它回来,可是我
一直想念它们,而且悲伤。

  父亲请人给我试冰鞋,拿出来唯一的颜色是黑的。

  “她想要白的,上面最好是红色的轮子。”父亲说。

  “那种软糖一样的透明红色。”我赶快加了一句。

  商店小姐客气的说忱色的第二天会有,我又预先欢喜了一大场。

  雨仍然在下著,时间也不多了,父亲突然说∶“带你去坐公共汽车!”

  我们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站牌。父亲假装老练,我偷眼看他,他根本不大会找
车站,毕竟也是近七十的父亲了,以他的环境和体力,实在没有挤车的必要。可是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随时给我机会教育,便也欣然接受。

  我从不视被邀吃饭是应酬。相聚的朋友们真心,我亦回报真心。这份感激因为
口拙,便是双手举杯咽了下去。

  雨夜里我跑著回家,已是深夜四时了。带著钥匙,还没转动,门已经开了,母
亲当然在等著我。

  那么我一人在国外时,她深夜开门没有女儿怎么办?这么一想又使我心慌意乱
起来。

  我推了母亲去睡,看出她仍是依依不舍,可是为著她的健康,我心硬的不许她
讲话。

  跑进自己全是坐垫的小客厅里,在静静的一盏等著我回家的柔和的灯火及父亲
预先替我轻放著的调频电台的音乐声里,赫然来了两样天堂里搬下来的东西。

  米色的地毯上站著一辆枣红色的小脚踏车,前面安装了一个纯白色的网篮,篮
子里面,是一双躺著的溜冰鞋。就是我以前那双的颜色和式样。

  我呆住了,轻轻上去摸了一下,不敢重摸,怕它们又要消失。

  在国外,物质生活上从来不敢放纵自己,虽然什么也不缺,那些东西毕竟不是
悄然而来,不是平白得到,不是没有一思再思,放弃了这个才得来了那个的。

  怎么突然有了一份想也不敢想的奢侈,只因我从天上不小心掉了回家。

  我坐在窗口,对著那一辆脚踏车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雨是在外面滴著,不是
在梦中。可是我怕呢!我欢喜呢我欢喜得怕它们又要从我身边溜走。我是被什么
事情吓过了?

  第二日,在外吃了午饭回来,匆匆忙忙的换上蓝布裤,白衬衫,踏了球鞋,兴
冲冲的将脚踏车搬下楼去,母亲也很欢喜,问我∶“去哪里溜冰呢?不要骑太远!


  我说要去国父纪念馆,玩一下便回家,因为晚饭又是被安排了的。

  骑到那个地方我已累了,灰灰的天空布满了乌云。我将车子放在广场上时,大
滴的雨又豆子似的洒了下来。

  我坐在石凳上脱球鞋,对面三个混混青年开口了∶“当众脱鞋!”

  我不理他们,将球鞋放在网蓝内,低头绑溜冰鞋的带子。

  然后再换左脚的鞋,那三个人又喊∶“再脱一次!”

  我穿好了冰鞋坐著,静等著对面的家伙。就是希望他们过来。

  他们吊儿郎当的慢慢向我迫来,三个对一个,气势居然还不够凌人。

  还没走到近处,我头一抬,便说∶“你别惹我!”

  奇怪的是来的是三个,怎么对人用错了文法。

  他们还是不走,可是停了步子。其中的一个说,“小姐好面熟,可不可以坐在
你身边━━。”

  椅子又不是我的,居然笑对他们说∶“不许!”

  他们走开了,坐到我旁边的凳子上去,嘴巴里仍是不干不净。

  雨大滴的洒了下来。并不密集。我背著这三个人慢慢试溜著,又怕他们偷我脚
踏车上挂著的布包,一步一回头,地也不平,差点摔了一跤。

  后来我干脆往他们溜过去,当然,过去了,他们的长脚交叉著伸了出来。

  我停住了,两边僵在雨中。

  “借过……”我说了一声,对方假装听不见。

  “我说━━借过!”我再慢慢说一次。

  这时,这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假装没事般的拚命彼此讲话,放掉了作
弄我的念头。

  赶走了人家,自己又是开心得不得了,尽情的在雨中人迹稀少的大广场上玩了
一个够。当我溜去问一个路人几点种时,惊觉已是三小时飞掉了。

  那是回台湾以来第一次放单玩耍,我真是快乐。

  一个人生活已成了习惯,要改变是难了。怎么仍是独处最乐呢?

  书桌上转来的信已堆集成了一摊风景,深夜里,我一封一封慢慢的拆,细细的
念,慢慢的想,然后将它们珍藏在抽屉里。窗坍已是黎明来了。

  那些信全是写给三毛的。再回头做三毛需要时间来平衡心理上的距离,时间不
到,倔强的扳回自己是不聪明的事情,折断了一条方才形成的柳枝亦是可惜。将一
切交给时间,不要焦急吧!

  雨,在我唯一午间的空档里也不再温柔了。它们倾盆而下,狂暴的将天地都抱
在它的怀里,我的脚踏车寂寞,我也失去了想将自己淋化的念头。

  在家中脱鞋的地方,我换上了冰鞋,踏过地毯,在有限的几条没有地毯的通道
上小步滑著,滑进宽大的厨房,喊一声∶“姆妈抱歉!”打一个转又往浴室挤进去


  母亲说∶“你以为自己在国父纪念馆吗?”

  “是呀?真在那边。”心到身到”,这个小魔术难道你不明白吗?”在她的面
前我说了一句大话。

  说著我滑到后阳台去看了一盆雨中的菊花叶子,喊一声∶“好大的雨啊!”转
一个身,撞到家具,摔了一跤。

  那夜回家又不知是几点了,在巷口碰到林怀民,他的舞蹈社便在父母的家旁边


  我狂喊了起来∶“阿民!阿民!”在细雨中向他张开双臂奔去,他紧抱著我飞
打了一个转,放下地时问著“要不要看我们排舞?”

  “要看!可是没时间。”我说。

  旁边我下的计程车尚停著,阿民快步跑了进去,喊了一声“再见!”我追著车
子跑了几步,也高喊著∶“阿民再见!”

  静静的巷口已没有人迹,“披头”的一条歌在我心底缓缓的唱了起来∶“你说
啥罗!我说  见!你说啥罗!我说  见━━”我踏著这条歌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人生聚散也容易啊,连告别都是匆匆!

  难得有时间与家人便在家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吃了一次饭,那家餐馆也是奇怪,
居然放著书架。餐桌的另一边几张黑色的玻璃板,上面没放台布。

  弟弟说那些是电动玩具,我说我在西班牙只看过对著人竖起来下面又有一个盘
面的那种。他们笑了,说那已是旧式的了。

  “来,你试试看!”弟弟开了一台,那片动态的流丽华美真正眩惑住了我的心
灵。它们使我想起《黄色潜水艇》那部再也忘怀不掉的手绘电影。在西柏林时就为
了它其中的色彩,连看过六遍。

  “你先不要管它颜色好不好看,专心控制!你看,这个大嘴巴算是你,你一出
来,就会有四个小精灵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吃你,你开始快逃,吃不掉就有分数。”
弟弟热心的解释著。

  “好,我来试试!”我坐了下来。

  还没看清楚佾己在哪里,精灵鬼已经来了!

  “啊!被吃掉了!”我说。

  “这个玩具的秘诀在于你知道什么时候要逃,什么时候要转弯,什么时候钻进
隧道,胆怯时马上吃一颗大力丸吓一吓那只比较笨的粉红鬼。把握时机,不能犹豫
,反应要快,摸清这些小鬼每一只的个性━━”弟弟滔滔不绝的说著。

  “这种游戏我玩过好多次了嘛!”我笑了起来。

  “不是第一次坐在电动玩具面前吗?”他奇怪的说。

  我不理他,只问著∶“有没有一个转钮,不计分数,也不逃,也不被吃,只跟
小精灵一起玩耍玩耍就算了。不然我会厌呢!”

  弟弟哑然失笑,摇摇头走开了,只听见他说∶“拿你这种人没办法!”

  还是不明白这么重复的游戏为什么有人玩了千万遍还是在逃。既然逃不胜逃,
为什么不把自己反过来想成精灵鬼,不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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