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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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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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看他们都是小孩子,你看现在歌妮和达尼埃━━”我笑著对拉赫说,那
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分冰淇淋呢!

  “再过五年我跟歌妮结婚。”达尼埃大声说。

  “你快快出来赚钱才好,歌妮已经比你快了!”我说。

  “孩子们长得快!”拉赫有些感喟,若有所思的凝望著这一对孩子。

  “怎么样?生个火吧?”奥帝问我们。

  其实这个家里是装了暖气的,可是大家仍是要个壁炉,我住在四季如春的迦纳
利群岛,对这种设备最是欢喜。

  对著炉火,我躺在地上,拉赫坐在摇椅里织著毛线,奥帝伸手来拍拍我,我知
道他要讲大道理了,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Echo,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好再痛苦下去。”

  被他这么碰到了痛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拿起垫子来压住脸。

  “迦纳利群岛不该再住了,倒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瑞士?”

  “不想。”

  “你还年轻,那个海边触景伤情,一辈子不可以就此埋下去,要有勇气追求新
的生活━━”“明天就走,去维也纳。”我轻轻的说。。

  “箱子还在车站,明天走得了吗?”

  “火车站领出来就去飞机场。”

  “票划了没有?”

  我摇摇头。

  “不要急,今天先睡觉,休息几天再计划好了。”拉赫说。

  “西伯尔还要来看你呢!”达尼埃赶快说。

  “谁叫你告诉他的?”我叹了口气。

  “我什么?乌苏拉、米克、凯蒂和阿尔玛他们全都没说呢!”

  达尼埃冤枉的叫了起来。

  “谁也不想见,我死了!”我拿垫子又蒙住脸。

  “Echo要是你知道,去年这儿多少朋友为你们痛哭,你就不会躲著不肯见
他们了。”拉赫说著便又拿手帕擦眼角。

  “拉赫,我这里死了,这里,你看不见吗?”我敲敲胸口又叹了口气,眼泪不
干的流个不停。

  “要不要喝杯酒?嗯!陪奥帝喝一杯白兰地。”奥帝慈爱的对我举举杯子。

  “不了!我去洗碗!”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个愉快又清洁的卧房,达尼埃去客厅架了另外一个小床,别人都上楼去
了。

  我穿著睡袍,趴在卧室的大窗口,月光静静的照著后院的小树林,枝丫细细的
映著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幽香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
进来。

  我躺在雪白的床单和软软的鸭绒被里,仿佛在一个照著月光的愁人的海上飘进
了梦的世界。

  “小姐姐!”有人推开房门轻轻的喊我。

  “谁?”

  “达尼埃!已经早晨九点了。”

  我不理他,翻过身去再睡。

  “起来嘛!我们带你去法国。”

  我用枕头蒙住了头,仍是不肯动。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又有多好,带我
回到昨夜的梦里不要再回来吧!

  我闭著眼睛,好似又听见有人在轻唤我,在全世界都已酣睡的夜里,有人温柔
的对我低语∶“不要哭,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
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
━━撒哈拉之心。

  那么是他来过了?是他来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来看我?在梦与梦的夹缝里
,我们仍然相依为命,我们依旧悄悄的通著信息。

  ━━不要哭,我的心。

  我没有哭,我很欢喜,因为你又来了。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将转回
来,带我同去。

  拉赫趴在窗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我都不觉得。

  “做什么低低的垂著头?不睡了便起来吧!”她甜蜜的声音清脆的吹了过来,
我望著她微笑,伸著懒腰,窗坍正是风和日丽的明媚如洗的五月早晨。

  我们去火车站领出了行李便往飞机场开去。

  “现在只是去划票,你是不快走的罗!”歌妮不放心的说。

  “等我手好了带你去骑摩托车。”安德列阿说。

  “就为了坐车,等到你骨头结起来呀!”我惊叹的笑起来。

  “这次不许很快走。”达尼埃也不放心了。

  在机场瑞航的柜台上,我支开了三个孩子去买明信片,划定了第二天直飞维也
纳的班机。

  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岁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的母
亲叫孩子去买大饼,孩子回来母亲已经跳江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联想呢?

  我收起机票对迎面走来的安德列阿他们笑。

  “喂喂!我们去法国吧?”我喊。

  “车顶上的大箱子怎么办?过关查起来就讨厌了。”安德列阿说。

  “要查就送给海关好罗!”我说。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

  “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

  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邪日要走了。

  “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
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

  “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著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

  “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
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著。

  “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
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

  火光照著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著这一家人∶“谁
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
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
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
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
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
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著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
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
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
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
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著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
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
!”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
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


  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
伙,只是闷著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
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兵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
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

  “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著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
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

  达尼埃抢著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
痛,对著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著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著。

  “吃中饭啦!”

  我包著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著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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