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门·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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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门·米香-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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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堂嫂蓬头垢面地坐在家门口,守着她家那条瘦骨嶙峋的狗,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歌词,听得杨结实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心的人。整个杨树岗村也是一个空心的人。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杨树岗的五脏六腑也被掏空了。但人们还在疯狂地掏、疯狂地挖,想停也停不下来,如同中了魔法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地下的矿藏是祖宗留下来的,经他们的手都挖清卖净了,将来的子孙们用什么呢?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他杨结实也不考虑。他和别人一样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多挖一些、多卖一些、多赚一些。爹死娘嫁人,管它是天塌还是地陷呢,活一时只能顾一时了。再说,除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以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充进自己那颗空荡荡的心了。

第四章 空心人(21)
家里不能待,杨结实便只好守到窑上。然而,只要他一踏上窑场,耳朵里就会响起“铛,铛铛,铛铛铛”的声音。以前,他只是夜里才能听到这种声音,现在,他大白天也能听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仿佛直接拿煤镐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样。以前那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现在则一阵紧似一阵,如同擂鼓一般,搞得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他拿棉花堵上耳朵不行,他拿被子蒙住头也不行。那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如同一千只疯狗一样,咬住他不放,他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过。
  他算了算,从那一次冒顶事故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天了,那两个堵在巷道里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到底是谁在“铛铛铛,铛铛铛”地敲呢?他快要被这种声音折磨死了。他相信,那种声音如果继续敲下去的话,他终有一天会死掉的,不死也会像堂嫂一样疯掉。死他不怕,他活着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但,在死以前,他一定要制止住那种声音。否则的话,他相信,自己哪怕到了阴曹地府里面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他找来技术员周金水,对他说,自己准备开始营救那两个人。他相信他们还活着,而且一直在用煤镐敲击井壁,自己听得真真切切。虽然那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他和周金水两个人知道,但周金水听了他的话以后,还是吃惊得目瞪口呆。他本能地喊道:你疯了吗?杨结实说: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如果不把他们救出来的话,我迟早会疯的。周金水说:都二十多天了,他们即便当时还活着,现在也早已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有救?我看你是神紧过度紧张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但杨结实主意已定,此刻,他已经被那种敲击声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失眠了又一夜以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乡里,找到乡里负责煤矿安全的副乡长孙金成说:自己的窑底下堵了两个人,已经二十多天了,让孙金成想办法调集省上的救护队来营救。副乡长孙金成一听,吓了一大跳:“百日无事故”活动刚刚告一段落,在总结表彰大会上,有关的领导都披了红、戴了花,有两个抓安全的副乡长还被提拔成了正科级干部。县里现在又提出了“争创安全年”的口号,到时候,谁表现得好,就可能直接提拔到县里;相反,若是出了问题,马上就会被就地免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含糊?再说,堵到窑底二十多天了,到现在才营救,这是什么性质的错误?说得严重一点,简直就是故意杀人。若是捅了出去,别说是他这个副乡长,怕是连书记和乡长都保不住乌纱帽。这事非同小可。
  副乡长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小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杨结实答:千真万确。我此刻在这里还能听到他们在拿煤镐敲打井壁哩。你听:铛,铛铛,铛铛铛。
  副乡长听了杨结实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离杨结实的煤窑二十多里地,他怎么能在这里听到数百米深的井下传来的声音呢?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再说,别的矿主遇到这种麻烦,千方百计地瞒还瞒不过呢,他却主动跑来报告,这简直是大白天见鬼的事情。孙金成断定,杨结实这家伙可能由于儿子突然被砸死,心里受了刺激,神经一时有些错乱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拍拍杨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千万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否则的话,可是有你的好果子吃。 。。

第四章 空心人(22)
杨结实无可奈何,只得离开了乡政府。从乡政府那里回来,他感到浑身燥热,血管里像是爬着无数条火蛇似的,便洗了一个冷水澡。被冷水兜头盖脑地冲了一番,他终于有点灵醒过来了。灵醒过来以后,他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脊梁骨都是麻的。他想:自己一时昏了头,险些酿成了一场大祸,幸亏副乡长孙金成没有相信。他若是信了,自己就彻底玩儿完了。转念又一想:无风不起浪。谁会平白无故地拿个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哩?孙金成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罢了。这事若是捅出去,整个乡政府领导班子的乌纱帽怕是得一窝端。他孙金成这是在暗中点化和保护自己呢。当然,无利不起早,他也不会平白地保护自己。按照惯常的规矩,杨结实打点了一个肥肥的红包,第二天晚上就送到了孙金成的家里。话也不点明,只说多谢领导关照。这种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干过多少回,早已熟门熟路了。
  孙金成原本不相信杨结实的话,觉得那太不符合游戏规则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收了杨结实的红包以后才明白:杨结实说的话全是真的。不然的话,不晌不夜、不年不节的,他莫名其妙地送红包做什么?谁还怕钱多了咬手不成?事情是明摆着的。
  孙金成三十九岁,再过一年就过了提拔正科的杠杠,心里急得猫抓似的。去年原本有个提拔的机会,上上下下都打理好了,但乡党委书记却暗中挡了他一把,将自己的一个关系户推了上去。孙金成恨得险些咬碎大牙,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眼睁睁地瞅着也没奈何。
  孙金成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盘算来盘算去,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就去找到乡党委书记,把杨结实煤窑上堵了两个人,而且二十多天不营救的事情汇报了一下。书记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他正活动着提拔副县级哩,钞票已经花进去了一大堆,所有能用的关系也都动用上了,幼儿园的事情刚刚捂盖住,一旦这事再捅出来,事情全都白瞎了。到时候甭说副县级,他这顶书记的帽子怕是也保不住。于是,他千叮咛、万嘱托,让孙金成无论如何把这事压下去,并推心置腹地对孙金成说:金成,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见得是船到码头车到站,没有多少年的干头了。你还年轻,得多为以后作作打算啊。
  孙金成要的就是他的这番话,也知道他会这样说,不然的话,自己就不给他汇报这事了。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以后,孙金成拎着杨结实的红包,直接到了泌县长的办公室,先交上红包,然后把乡党委书记的话原封不动汇报给了泌县长,并流着眼泪、声情并茂地说:泌县长,我知道你这一次一定要处分我,因为我是乡里负责安全的副乡长。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豁出去这个副乡长不干,也得把这事汇报上来。人命关天,不能视而不见啊。我一个副乡长,人微言轻,也是没奈何了,才来找你的。
  泌县长听了孙金成的汇报,气得拍着桌子,把手机都摔了,并以最快的速度命人调来了省里的救护队,开始了营救行动。杨结实的技术员周金水一看这架势,知道事情不妙,裹挟了一笔款子,悄悄地逃到外地去了。●12
  营救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四天半的时间,就把两个人找到了。他们正像当初杨结实和周金水推断的那样:躲在废弃巷道尽头的犄角旮旯里。不过,他们坚持的时间比预料得要久。医生鉴定,他们是到被困的第七天才死的。在他们的身边,人们找到了他们生前戴着的做安全帽用的两个头盔。头盔是坚硬的黑色,上面用白色的煤矸石写了三句话。一句是黄再有留下的:我欠黄丙欣家两袋化肥。一句是黄子贵留下的:我欠刘大铜185块钱。最后一句话是:求你们送我们父子回家。另外就是一些凌乱的数字。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第1天”的字样。可能是为了节省地方,后来的变成了简单的*数字:2、3、4、5、6。在他们死了以后,腕子上戴的手表还在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走着,而矿灯里面的电已经被全部耗完。很显然,他们是苦苦地熬过一天,便记下一个数字。也就是说,他们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他们临死的时候手里面还握着煤镐,他们用煤镐敲打井壁以求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铛,铛铛,铛铛铛。也直到这时,杨结实才知道,那被困在井下的是父子二人。

第四章 空心人(23)
两个人被找到的当天,他们的家属也得到通知赶来了。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是个孕妇,怀孕七八个月了,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男的是孕妇的哥哥,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死者的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是黄再有的母亲,黄子贵的奶奶;黄子贵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患了白血病,由于缺钱,也没怎么治,在家里熬日子等死;弟弟还在念书。看到公爹和丈夫的尸体,孕妇当场就晕厥了过去。乡里派车把她送到了县城的医院里,她当天夜里就产下了一个女婴。由于是早产,女婴很虚弱,发出的哭声像猫叫一样,一出生就放进了医院的保暖箱里。杨树岗的乡亲们看她可怜,有人送去鸡蛋,有人送去小孩子的衣裳。那个年轻的产妇躺在床上,瞪着灰暗无光的两只大眼睛,连泪都哭不出来了。
  杨结实的煤窑终于还是被封掉了,他本人则被关进了看守所里。至于要怎么处理,还不好说。不过,在被带上警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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