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门·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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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门·米香-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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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面也安慰了许多。比起那些泥巴丑人儿来,她差不多可以算得上一个大美女了,站在它们中间,她简直比皇后还要尊贵呢。不过,她的泥人儿们虽然丑,却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看上去乐呵呵的。在殡仪馆工作,每天看到的不是死者的冷脸,就是死者家属的哭丧脸,她的生活中几乎没有笑容,因此,她需要让她的小泥人儿们对她笑脸相迎。
  然而,有一个致命的缺憾是:那些泥人儿不管多么精妙和奇巧,都是沉默无语的。深究起来,端木玉整个的生活和世界也都是静默无语的。“老公”只能在电脑上用无声的文字跟她交流;她服务的对象,那些男男女女的死者,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她会发疯般地想要跟人说说话。就那么面对面热呵呵地用嘴巴而不是用手指来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可是,这个简单的要求对于她来说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望,她竟是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活人都找不到呢。
  熟人们包括亲哥嫂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那个做纸扎的男人是个哑巴,同事们都各怀心事,很少交流,父母见到她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抹眼泪,谁能跟她平心静气地说说话呢?但是,那种想要说话的欲望和冲动却抑制不住,如同一棵生了根发了芽的树,见风就长、如影随形。●5
  端木玉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钻进去了一个魔鬼,要么就是野兽。大部分的情况下,那只野兽处于蛰伏状态,如同冬眠的蛇。每过一段时间,那条蛇就会周期性地发作起来,上蹿下跳、兴妖作怪,折磨得她寝食不安、焦灼难耐。到了这样的时候,她就特别想要和一个人说说话,于是,便只好不顾一切地去找人说话。不过,她不能以端木玉的身份说话。只有掩盖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才能暂时地取得开口说话的资格和权利。这时,她的生活便不可避免地进入了第三个时段。在这一时段里,她叫做“月亮鹦鹉”。“子夜丁香”也好、“月亮鹦鹉”也罢,都与黑夜有关。端木玉觉得,她的生活里没有阳光,属于完全的阴性,因此,连名字也未能幸免暗夜阴影的烙印。
  “月亮鹦鹉”,这名字听起来俗气而又直白,甚至滑稽可笑,但是她喜欢。在潜意识里,端木玉确实渴望自己是一只美丽的鹦鹉呢。而且,如果做一只鸟的话,每天就可以站在枝头上自由而又欢快地临风而歌,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忧愁和烦闷了。不过,她终究不是一只鸟,因而必须找到跟她同类的某一个“人”来说话。
  大约一个月有一次,是她专门用来跟“人”说话的时候。这里之所以特别强调,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指:这个跟她说话的人必须是“活”的;第二层意思是说:这个“活人”必须面对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能够看得见、摸得着,不是通过电话的脉冲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也不是隔着电脑的显示屏,用一块块砖头样的方块字来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潜藏着一条河道,过一段时间如果不找个人说说话,那河道就会被泥沙堵塞,连呼吸都十分艰难,仿佛随时都可能窒息一般。找个人说说话,那滞塞的河道才会被疏通,新鲜的精神之氧也才能进入她的灵魂,使她能够继续撑持着活下去。

第五章 天堂门(9)
在他们这个城市里,有一家叫做“梧桐雨”的酒吧,这里是女人们的乐园,来这里消费的通常不是富婆就是“大姐大”,端木玉和两者都不搭界,不过,她不像别的女人那样需要购买大量的名牌服装和高档化妆品,因此偶尔来这里犒劳自己一次的钞票她还拿得出。
  然而,第一次到梧桐雨却纯粹是个误会,这要从端木玉的另一个嗜好说起。端木玉有两个嗜好,第一个是捏泥人,第二个是玩手机号码。在她看来,手机号码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这整个世界都被号码控制住了,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数码代号,十一个小蝌蚪一样的*数字排列组合在一起,就能对应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是整天与死人打交道的缘故吧,她总是渴望和活人的交流。于是就像变戏法一样,她任意地在纸上写出一个十一位的号码,然后拨出去,就会接通某一个人的手机了。这个游戏她已经玩了相当一段时间了,她的手头有好几个手机卡,联通和移动的都有,购买到这些手机卡很容易,不需要报出真名实姓,也无须出示身份证,在街头小店里五十块钱就能买到一个。她今天使用这个号,明天又使用那个号,轮番出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像精灵一样神出鬼没。这么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要偶尔地跟某一个大活人说上几句话而已。
  在她用手机任意地胡乱拨号时,通常都是她感到最难过、最无助也是最脆弱和绝望的时刻。比如,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死掉了,恰恰轮到她替死者化妆;又比如,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死掉了,她亲眼看着孩子被推进焚尸炉里烧掉。或者比如,她在街上看到了别人结婚的喜车,又或是一个优雅的少妇抱着个肥嘟嘟的婴儿在散步,要么是一对恋人搂抱在一起忘情地亲吻,一对夫妻拎着购物袋逛超市,这些每天都会发生的普普通通的事情,都会让她突然心血来潮般地难过和绝望起来,如同突然沉溺到了幽暗无底的深潭或泥沼里一般。每当这个时刻,她就必须找到一个人来说说话,就像抓住一根稻草把自己搭救出潭底一样。于是,她便信手拨出十一位数字。偶尔也会拨空,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那拨出去的号码总能对应住一个人,于是,一段简短的对话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请问哪位?
  她答:你肯定不认识。
  那你打电话干吗?
  不干吗,就是想说说话。
  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我只是想要说说话而已。
  端木玉虽然外形粗笨而又丑陋,但她的声音非常柔和细腻,而且十分*。男人通过电话听到她的声音,通常都会把她想象成一个时尚、前卫而又美丽的年轻女郎。一般情况下,女人们接到她的电话都会很快挂掉,个别脾气暴躁者,还会恶狠狠地骂她几句。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不会生气,总是兴致勃勃而又激情飞扬地跟人对骂。能够吵吵架、骂骂人对她来说也是一种鲜活的动静和生活呢,属于她的世界实在过于沉闷和清寂了。男人们不一样,接到她的电话通常都会跟她瞎聊神侃几句的。就是在这样的一次“瞎聊”中,她认识了一个名叫“非常3+1”的男人,男人在电话里跟她聊了很久,然后约她到梧桐雨见面。●6
  端木玉几乎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人,因此,根本不知道“梧桐雨”是一个十分特别而又敏感的酒吧。那里不仅是同性恋者聚集之地,也是“鸭子”和“单客”们出没的地方。“单客”是他们这个城市里一帮特殊的人群。他们喜欢暂时地改变自己的身份,来十分投入地体验一些另类的生活。端木玉相反,她的生活本身似乎已经够“另类”了,她被迫改变身份,恰恰是为了体验一个“正常人”的最常规的生活。

第五章 天堂门(10)
当然,她不是同性恋者,也从来不曾与“鸭子”们有过来往,她答应跟“非常3+1”见面,主要是出于好奇:对他的名字和职业的双重好奇。男人的职业是“陪聊”。“陪聊”,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职业啊,她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随便在手机上那么一拨,居然会遭遇这样一个恰恰契合需要的人,在此以前,她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一种奇妙的行当。按男人的介绍:他陪聊的方式有两种,一种不和客户见面,通过电话聊,行话叫“电聊”;另一种则是面对面地直聊,叫“面聊”。可以到公园或茶座去聊,也可以在酒吧或咖啡屋里聊。当然,这两者价码是不一样的,视客户的喜好而定。
  刚开始的时候,对于要不要跟那个“非常3+1”见面,端木玉有些犹豫,她担心自己的形象会吓跑男人。但回头又想,自己只是花钱消费的客户而已,她人长得丑,手里的钞票看上去不丑。再说,男人又不是跟她相亲或谈恋爱,她的容貌美丑又有何关系呢?于是,他们在梧桐雨见面了。“梧桐雨”是一个多功能的地方。十几层的大楼,集酒店、茶座以及各种休闲娱乐设施于一体,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是在一间咖啡屋里。
  男人显然是一个具备职业素养的“陪聊”者,对她的外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和“惊诧”。以他的从业经验来看,他应该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性格怪异者,心理变态者,歇斯底里或是更年期患者,甚至真正的精神病人也不排除。但凡需要花钱购买“陪聊”服务的女人,在自己的生活里应该不会十分美满或是幸福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见识的女人多了,可能也就见怪不怪了。
  对端木玉来说,有一个男人(活的!)坐在自己的身边,跟自己面对面地说话聊天,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呢。当然,一对陌生的男女初次见面,又互相隐瞒着各自真实的情况,总会有些不适感的,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要找到一个共同感兴趣的话题都比较困难。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端木玉(她这时候叫“月亮鹦鹉”)便讲故事给男人听。后来她才发现,讲故事和听故事都是有瘾头的,跟抽烟、喝酒以及吸毒一样,一开了头就打不住了。她还发现:她以前抑制不住地想要说话,其实也只是想要讲故事给别人听而已。
  在殡仪馆里工作了那么多年,端木玉一共接触过多少死者,又看到过多少离奇古怪的故事已经计算不出来了。那些死者的故事或缠绵悱恻,或扑朔迷离,或惊天地泣鬼神,或隐秘晦涩难以示人,全部充塞在她的脑海里,使她常常觉得,自己的脑袋如同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或者干脆就是一口严丝合缝的木头箱子,她必须定期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才能稍感轻松一些。
  然而,没有人愿意听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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