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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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葛朗台-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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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欧叶妮望着他答道,“除了收葡萄的时候,我们去帮娜农干活,都住在诺瓦叶修道院。”
    “你们从来不出去走走吗?”
    “有时候星期天做完晚祷,又赶上是晴天。”格朗台太太说。“我们就到桥上走走,或者遇到割草的季节,就去看割草。”
    “这儿有戏院子吗?”
    “去看戏?”格朗台太太惊呼道,“看戏子演戏?我的侄少爷哎,您不知道这是该死的罪孽吗?”
    “您哪,我的好少爷,”娜农端来鸡蛋,说,“请您尝尝带壳的小鸡。”
    “哦!鲜鸡蛋。”跟习惯干奢华的人那样,夏尔早已把竹鸡抛到脑后。“这可是鲜美的东西,有黄油吗?啊,宝贝儿?”
    “啊!黄油?给您黄油,我就做不成薄饼了。”老妈子说。
    “拿黄油去,娜农!”欧叶妮叫起来。
    姑娘细细端详堂弟切面包的动作,看得津津有味,正如巴黎多情的女工看到一出好人伸冤的情节剧,有说不出的痛快。确实,他从小得到有风度的母亲的调教,后来又经过时髦女子的精心磨练,那一举一动的娇媚、文雅和细腻,简直跟小情妇不相上下。少女的同情和温馨具有一种磁力般的影响。所以,当夏尔发觉自己成了堂姐和伯母关注的对象,他就无法从感情的影响中抽身,只感到她们关切的情意朝他滚滚涌来,简直把他淹没在情意的大海中。他望望欧叶妮,那目光因充满善意和温柔而显得十分亮堂,而且笑容可掬。在凝望中他发现欧叶妮纯情的脸上五官和谐而优雅,举止清纯率真,明亮而有魅力的眼明闪烁出青春洋溢的爱意,却无丝毫肉欲追求的痕迹。
    “说实话,堂姐,您要是穿上盛装坐在歌剧院的包厢里,我敢担保,伯母的话准没错,您会让男人个个动心,女人个个嫉妒,全都非冒犯戒条不成。”
    这句恭维话抓住了欧叶妮的心,虽然她一点没有听懂,她却快活得心直跳。
    “哦!堂弟,您挖苦没见过世面的内地姑娘哪?”
    “堂姐,您要是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顶讨厌挖苦人了,这让人寒心,还伤害感情……”说着,他讨人喜欢地咽下一块涂上黄油的面包。“不,我多半没有取笑人家的那份聪明,所以吃了不少亏。在巴黎,要教谁没脸见人,就说这人心地善良。这话的意思是:可怜这小子笨得像头犀牛。但是由于我有钱,谁都知道我用什么手枪都能在三十步开外一枪打中目标,而且是在野外,所以谁都不敢取笑我。”
    “您说这话,侄儿,证明您心地善良。”
    “您的戒指真漂亮,”欧叶妮说,“求您给我看看,不碍事吧?”
    夏尔伸手摘下戒指,欧叶妮的指尖碰到堂弟的粉红色的指甲,羞得脸都红了。
    “您看,妈妈,做工多讲究。”
    “哦!含金量很高吧,”娜农端咖啡进来,说道。
    “这是什么?”夏尔笑问道。
    他指着一只椭圆形的褐色陶壶问道。那壶外面涂釉,里面涂珐琅,四周有一圈灰,壶内咖啡沉底,泡沫翻上水面。
    “这是烧得滚开的咖啡,”娜农说。
    “啊!亲爱的伯母,我既然来这儿住几天,总得做些好事,留个纪念。你们太落后了!我来教你们用夏塔尔咖啡壶煮咖啡。”
    他力图说清夏塔尔咖啡壶的用法。
    “啊!有那么多手续,”娜农说,“那得花一辈子的功夫。我才不费这个劲儿呢。啊!是不是?我要是这么煮咖啡,谁替我去给母牛弄草料啊?”
    “我替你,”欧叶妮说。
    “孩子!”格朗台太太望着女儿。
    这一声“孩子”,让三位妇女想起了苦命的年轻人临头的灾祸,她们都不说话了,只不胜怜悯地望着夏尔。夏尔大吃一惊。
    “怎么啦,堂姐?”
    “嘘!”格朗台太太见欧叶妮正要开口,连忙喝住,“你知道的,女儿,你父亲说过由他亲口告诉先生……”
    “叫我夏尔,”年轻的格朗台说。
    “啊!您叫夏尔?这名字好听,”欧叶妮叫道。
    预感到的祸事几乎总会来临。担心老箍桶匠可能不期而归的娜农、格朗台太太和欧叶妮偏偏这时听到了门锤声:敲得这么响,他们都知道是谁。
    “爸爸回来了,”欧叶妮说。
    她端走了糖碟子,只留几块糖在桌布上。娜农撤掉那盘鸡蛋。格朗台太太像受惊的小鹿一蹦而起。夏尔看到她们如此惊慌,感到莫明其妙。
    “哎!你们怎么啦?”他问。
    “我父亲回来了,”欧叶妮说。
    “那又怎么样?”
    格朗台先生走进客厅,目光锐利地看看桌子,看看夏尔,都看清了。
    “啊!啊!你们在给侄儿接风呢,好,很好,好极了!”他说,不打一点磕巴。“猫一上房,耗子就跳舞。”
    “接风?”夏尔心中纳闷,难以想象这一家人的规矩和风尚。
    “给我一杯酒,娜农,”老头儿说。
    欧叶妮端来一杯酒。格朗台从腰包里掏出一把厚刃牛角刀,切了一片面包,挑上一点黄油,仔仔细细地把黄油涂抹开,然后站着吃起来。这时夏尔正在给咖啡加糖。格朗台看到那么多糖块,瞪了一眼脸色已经发白的妻子,朝前走了几步,俯身凑到可怜的老太太的耳边,问道:“你从哪儿拿的糖?”
    “娜农到费萨尔的铺子去买来的,家里没有糖了。”
    简直无法想象这一场哑剧给三位妇女造成多么惶恐的紧张气氛。娜农从厨房里赶来,看看客厅里事情怎么样。夏尔喝了口咖啡,觉得太苦,伸手要去拿格朗台早已收起来的糖,“你要什么,侄儿?”
    “糖。”
    “加些牛奶,”家长说,“可以减轻些苦味。”
    欧叶妮把格朗台收起来的糖碟重新拿出来放到桌上,镇静自若地望着父亲。真的,巴黎女人为了帮情人逃跑,用纤纤玉手抓住丝绸结成的绳梯,那种勇气未必胜过欧叶妮重新把糖碟放到桌上去时的胆量。巴黎女子嗣后会骄傲地给情人看玉臂上的伤痕,那上面的每一道受损的血管都会得到眼泪和亲吻的洗礼,由快乐来治愈,这是情人给她的报答。可是夏尔永远也不会得知堂姐在老箍桶匠雷电般的目光的逼视下痛苦得五内俱焚的秘密。
    “你不吃吗,太太?”
    可怜的老女奴走上前来恭敬从命地切了一块面包,拿了一只梨。欧叶妮大胆地请父亲吃葡萄:“爸爸,尝尝我保存的葡萄吧!堂弟,您也吃点儿好吗?我特地为您摘的,瞧这几串多美。”
    “哦!要是不制止的话,她们会为你把索缪城掳掠一空的,侄儿。等你吃完饭,咱们去花园里走走。我有话要说,那可不是什么甜蜜的事儿。”
    欧叶妮和她母亲瞅了夏尔一眼,那表情夏尔不可能弄错。
    “伯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自从家母死后……(说到家母他声音软下来)我不可能再有什么不幸了……”
    “侄儿,谁能知道上帝要让咱们经受什么痛苦啊?”伯母说。
    “得,得,得,得!”格朗台说,“又胡说八道了。我看到你这双标致白净的手,侄儿,我心里就难受。”他给侄儿看老天爷在他小臂的尽头安上的那双像羊肩一样宽大而肥硕的手又说,“瞧,这才是生来捞金攒银的手!你从小学会把脚放进本来应该做钱包的羊皮里去,而我们呢,把票据放进羊皮公事包。这可糟得很,糟得很哪!”
    “您想说什么,伯父,我若听懂一句,就不得好死。”
    “跟我来,”格朗台说。
    守财奴把刀子咔嚓一声折好,喝掉杯底的剩酒,开门往外走。
    “堂弟,勇敢些!”
    姑娘的口气直让夏尔心寒。他跟在怪吓人的伯父的身后,心头忐忑不安到极点。欧叶妮,她母亲和娜农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进厨房,偷看即将在潮湿的小花园里演出的那场戏的两位主角,伯父先是一声不吭地跟侄儿一起走着。格朗台要把夏尔父亲的死讯告诉他,本来并不感到为难,但是想到夏尔已落到不名分文的地步,他动了恻隐之心,所以他字斟句酌,力求把惨酷的实情说得缓和些。“你已经失去父亲了!”这话等于不说。父亲总比孩子先死。但是,“你已经没有任何财产了!”这句话集中了人世间的一切苦难。老头儿在花园中间那条小径上来回走了三圈,踩得细沙嘎嘎作响。在人生的重大关头,我们的心灵总是紧紧地贴在欢情和惨祸降临的地方。所以夏尔以特别的关注,审视小花园里的黄杨树,飘落的枯叶,剥蚀的墙垣,奇形怪状的果树,种种如画的细节将永远铭刻在他的记忆中,将因激情所特有的记忆功能而同这至高无上时刻天长地久地混合在一起。
    “天真热,多么晴朗,”格朗台吸了一大口气,说道。
    “是啊,伯伯,可为什么……”
    “这样,我的孩子,”伯父接口道,“我有坏消息告诉你。
    你的父亲很糟糕……”
    “那我还在这儿干吗?”夏尔说。“娜农!”他大声叫道,“叫驿站备马。我一定找得到车的。”他补充了这句话之后,回头看看伯父,伯父却一动不动。
    “车马都用不上,”格朗台望着夏尔答道;夏尔眼睛呆滞,一声不吭。“是的,可怜的孩子,你猜到了。他已不在人世。
    这也罢了,更严重的是他用手枪射穿了自己的脑袋……”
    “我的父亲?……”
    “是的,但这还不算。报纸上更指名道姓地评论这件事。
    给你,自己看吧。”
    格朗台把从克吕旭那里借来的报纸,塞到夏尔眼前,让他读那篇要命的文章。这时,还是孩子的可怜的青年,正处于感情动辄不加掩饰地外露的年龄,忍不住泪如泉涌。
    “哭吧,哭吧,”格朗台想道,“刚才他直眉瞪眼的,真教我害怕。现在哭出来,就不要紧了。”他提高声音,继续对夏尔说:“可怜的侄儿,这还不要紧,不要紧,”他不知道夏尔是不是在听,“你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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