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雾气缭绕的浴池里,浅且歌不无耐心地听一朵花在喋喋不休:“大浅浅最近都很忙,妖华身体不舒服,大浅浅一点都不关心……妖华在日耀殿住了这么多年大浅浅都不日久生情……难道妖华不美吗……妖华花老珠黄了吗……呜小浅浅……小浅浅的脊背又疼了么?”
三年时光漫漫而过,浅且歌与妖华已极熟悉,便认真地应她的问题:“嗯。”
“那你让雨停下来嘛。”
“母妃不喜欢且歌的异能。”
“……小浅浅很喜欢那位母妃?”
“嗯。”
“那,不喜欢大浅浅么?”妖华犹犹豫豫地问,其实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喜欢。”浅且歌答得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听得妖华一阵惊奇:“怎么可能?”
“我以为小浅浅一定说不喜欢……那喜欢的话干嘛一直躲着大浅浅?”
“没有躲,且歌来,他不在。”
“是啦,大浅浅白天是很少在日耀殿,可是……”
“妖华,衣服。”
妖华轻巧地挪着花根去给浅且歌拿衣服,打开衣橱的时候又开始纳闷了,因为衣橱里几近一半都是短短小小的里衣,显然是为浅且歌准备的。最开始的时候,浅且歌泡完澡没有衣服换,妖华便偷偷拿了浅影帝的给他暂且穿着。日耀殿的这个衣橱向来只放里衣与几套浅影帝喜欢的外袍,浅影帝也向来亲自整理,所以他很快便发觉了衣服一天天在减少。居然也未动声色,只叫伯无去准备小孩的里衣来。如此,这衣橱里,便开始有了第二个人的衣服。
妖华觉得她真是不能明白这两个人。
“小浅浅……那个,你能不能留下?妖华觉得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妖华说着这话便不敢抬头看浅且歌,心虚着呢。
且歌却是一点都没怀疑的,便应了:“嗯。”
妖华估摸着也快到大浅浅回来用晚膳的时间,便怎么着也想把小浅浅留下。
着好衣之后,妖华与浅且歌回到内室。妖华依言伸展花叶,直到占据内室大半的空间才停下,然后便发现浅且歌半浮在空中,浑身月色光华笼罩,清灵圣洁。妖华还未回神,便发觉自己的花叶也都浸在月华当中,感觉如同置身于幼时生长的那片美丽森林,满屋满溢着独属于森林的清新,那种熟悉在液脉里的感觉,如同无穷流毒侵染人心。
“小浅浅……”妖华感觉无措。
“无碍,要结果了。”
“怎么可能!我们怜怜花族百年结一次果,而我上一次结果还是十年前呢……”
“一月内。”浅且歌肯定地道。
妖华看着浅且歌的神色不得不信了,喃喃念道:“我的天,难道是因为生长环境不同,所以……”
“怜怜果不好?”
“谁说不好?我们怜怜果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圣药,世间千金难寻的……啊!小浅浅,要是我结怜怜果了,给你吃,你的病就能全好了!”
“不能好。禀承自然之力,天谴。上一世不能晒太阳,眼失明。”浅且歌说道。他在熟识的人面前从不掩饰他是由异时空而来的人,所以妖华也是知道的。
妖华正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一人正走入内室来。
正是浅影帝。
浅影帝目光炯炯地盯着妖华巨大的花盘,语无起伏地道:“妖华。”
妖华极顺从地变小,又窝回角落的小花盆去了。独留父子二人漠然对视。
浅影帝深深地看着站在离他几步远外那样瘦小的小孩儿,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到底还是没有言语,转身走向衣橱,寻了衣服便进去浴室了。
再出来时,已是一室空荡清静,无月的夜晚,浓重得似乎凝固了的黑暗中,独有一豆烛光摇曳。浅影帝仅着单薄的里衣,在这黑暗中愣愣地站着,风起时才感觉冷,而外头,又开始打着轻雷——直到在床上躺好了,他还在不自觉地想,晚些时候又会下雨罢。
浅影帝这一晚果真睡不安稳。
原是浅眠的人,在听到浴室里些微的声响时就已清醒来。睁着眼睛呆躺着听屋外檐头雨声嘀嗒,想是雨停了,风也静了。这般半个时辰过去,仍无睡意,终于还是坐起身来,随意披了件衣袍,走入浴室去。
夜冷,浴室里雾气更重,浅影帝只隐约见着那浴池里瘦削得让人紧张的身形,低着声音唤:“浅且歌,起来。”
没有回答的声音,浓重的雾气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浅且歌。”浅影帝又唤,原是冰冷的声音被这湿热的雾气染上了些许温度。
仍是没有回答。水声哗啦,倒是那池中的小孩儿应言起来了。
湿淋淋的小孩儿被带到内室,擦干了换上衣服,便转身又要走,却听到又一声唤:“浅且歌,过来。”
浅且歌会说不讨厌这位父皇确是实言。这三年来,这般的情形也没少发生过,可是不管如何亲密相处过,到再见时仍是对彼此爱理不理,不即亦不离——浅且歌更是连一声“父皇”都未曾唤过。
浅且歌知道浅影帝这会儿的意思是要他留下,也回过头去解释:“明日有事。”
明日有事要早起,母妃阿娅看不到会担心,所以要回月华殿去住。
“过来。”浅影帝不理他,只这么说着。
浅且歌迟疑了一会儿,便走过去,不一会儿便在床里侧躺好了。
浅影帝给他掖被角,轻道:“明日我唤你起床,睡吧。”——他总不自称“朕”,就像浅且歌对他从不用敬称。明明极少相处,却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默契着。
眯了眼一会儿,浅且歌便向旁边的热源挤过去,越挨越近,最后大半身子都已直接压在浅影帝的身上,脑袋也窝在他的颈边,浅浅缓缓地呼吸,浅影帝极习惯地调整自己的睡姿,温热的大掌贴在小孩儿的背脊上,轻轻慢慢地按揉着。
角落里一直支着耳朵的怜怜花在暗中不自觉地摇头晃脑,微笑。
翌日。天还未大亮,浅影帝听到了外头伯无的声音便醒来,怀里温热的小东西却是依旧睡得安稳,整个身子已全部压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觉重量,那样安静乖巧的模样倒是看不出他差极了的睡癖。
浅影帝顿着动作,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搬开浅且歌,兀自起身穿衣。
其实毋需别人来唤,只要稍稍远离浅影帝的气息,浅且歌便会立即醒来。而往时不睡在浅影帝身边,他便无法“昏睡”。唯一能够说得上好的是,他已经不排斥这样的“昏睡”了,因为他发觉这样的“昏睡”比长时间的静息都能促进他的习修进度。
浅影帝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已见那小孩儿望着他的眼眸一片清明,显然醒来多时,不自知地又皱了眉头。走向床边,不作声地拿着浅且歌的衣服给套上,似是想了许久,才开了口道:“浅且歌,以后晚上来日耀殿睡觉。”
语气温和,却似乎没有商量。
浅且歌抬头看他:“睡觉?”
“嗯。”
“为何?”浅且歌问。
“……总不能一直不睡觉。”浅影帝道。
“无碍。”浅且歌低下头看着帮他系衣袍的修长手指。
“父皇会跟你母后说。”浅影帝依旧淡漠地说道,可说话的内容似乎不容更改了。
“你要当父皇?”浅且歌皱了皱眉,颇为苦恼地问。
浅影帝听着这话,手中的动作停顿,然后应着:“嗯。”他能够明白小孩儿的疑惑,这三年来,不即不离地相处,彼此间说话直接毫无君臣之别,如今决意要当他的“父皇”,也是有意改变那样的相处了罢。
其实只是不想每逢雨天便提了一颗心,无眠到天明。既然担着心,便把人放到跟前来。
浅影帝的想法其实也不复杂,并且对自己极坦诚,这样想便这样做。
浅且歌倒想了许久,最后说:“那且歌不去内侍宫。”
“说今日有事,是要去内侍宫?”浅影帝问道。
“嗯。”
浅影帝想了想,最后给小孩儿理好衣领,说道:“去吧,挑两个人回来,让伯无随你去一趟。”
“不去。”浅且歌觉得麻烦。
“用了早膳就去,不耽误多少时间。”浅影帝语气淡然,再次驳了浅且歌的拒绝,如是专制。
浅且歌本是随意的人,这会儿也只是多看一眼站在他跟前高大的父皇,也不再多言。
浅影帝走出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是对墙角那朵花说的:“妖华,今日回森林去。”
一直在偷听的某花忍不住从花盆中跳出来,一扭一挪地暴走到浅影帝跟前,作生气大怒状,奈何不被理睬,一下子就焉了,宽叶耷拉下来,又挪着蹭到浅且歌跟前,极委屈地撒娇:“小浅浅……”
浅且歌似是听不出她的撒娇,只认真地告诉她:“怜怜果成熟后,妖华就成人形。”
妖华的花叶全都僵直不动了,吞了舌头般静默顷刻,而后尖叫:“怎么可能……”她们花妖族要修成人形必得经过几百年,而她甚至两百岁都没到。
浅且歌低头看着妖华纠缠在他身上的藤藤叶叶,甚至根须,说道:“且歌要回月华殿。”
妖华讪讪地放开了他,极可怜地缩在一边:“小浅浅……妖华的身体真的没事么……”
浅且歌看着她,仍是淡淡地应着:“嗯。”话音落下便走出去了,惟有还没装完可怜的花愣愣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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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节8 。。。
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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