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定定凝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只看得敏之一头雾水,忍不住伸手在狄仁杰眼前晃了一晃后,才见他回神勾起一边的唇角浅笑道,“回来了。赶紧梳洗一下,两日不见,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手指触上敏之的脸颊,将腮边那一抹黑印轻柔抚去,狄仁杰手指移至他耳后轻轻摩挲了几下,蓦然收手从他身旁越过,头也不回地离去。
敏之转身看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着一丝茫然、一丝落寞、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动……那感觉就好像心在瞬间被人用力抓攫了一下,不痛,却有些闷得慌……
看他那样,显然是一点担心的成分也没有的。
见狄仁杰走得这般匆忙,关心的话也不曾多问一句,敏之不免心有黯然,却忽略了他低头走过时,眼底那一圈淡淡的黑晕。
敏之吁出一口气,甩了甩头将那扰人的思绪扔出脑外,正欲进屋,身后风若廷忙道,“公子,不如属下替公子打水沐浴更衣,可好?”
敏之随手挥了两下表示同意后,走进屋倒了杯茶一口饮尽。等温热的茶水从嗓间一路滑下至心底,敏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回神——这茶居然还是热的。
伸手触上脸颊,那温柔的抚拭仿佛还停留在耳边。敏之忍不住地弯唇而笑,心底有些莫名的高兴。
而此时的长安城内,得知敏之治水有方,皇上已经下旨让其不日回返,李弘站在东宫回廊前凭栏而笑。
“这个敏之,倒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李弘望着天际边的骄阳盈盈而笑,细碎的金光落了眼底一层,流转间闪烁着潋滟光芒,“这一次回来,父皇必会龙颜大悦,到时加官晋爵荣耀一身,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可算是又近了一步。你说是吗?”李弘微转回头看向身后之人,“墨卿。”
那人淡笑鞠身,线条优美的唇角上扬弯出一道绝美弧度,“殿下,总有一日,敏之公子会明白殿下对他的心意。”
一阵微风拂过,缭绕起那人脸庞的发丝悠扬起舞,抬头直视李弘背影之际,一张面如美玉眸似星辰的脸庞曝露在大自然里。那仿若娇花般的容颜,竟与敏之有着九分相象。
李弘回身扶起墨卿,伸手在他脸庞轻柔抚摸,眼波柔情似水,“一直以来只有你最懂我,也只有你最能令我心存挂记……敏之……”
墨卿莞尔一笑,柔柔笑意透明温暖,不染半点尘埃。
李弘捧着墨卿的脸,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后,将他拥入怀中抱紧。
清风旖旎旋绕,拂起他二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缠绵。黑发随风缭乱纠缠,在天际下划出道道绚丽的弧线……
遭遇截杀
回朝文书从太极殿发出的第二天,宜春宫内,李显站在朱红梁柱旁,夕阳的余辉从他侧面洒出,在地上拉出一道斜斜幽长的影子。
“三殿下。”一道颀长身影从侧门走出,朝他鞠身行了一礼后,弯唇而笑,“三殿下怎么今日约在此处见面?”
李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眼底深处,有昭然的冷静和淡然。
“他要回来了。”李显说这话时,眉间多了一丝柔软,纵使那人站在身后不见,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那一丝悄然散开的温和。
“听说他快马传书回宫,圣上已经准了他的请奏。”那人站直身子后,寻了个可靠处歪歪倚了上去,嘴角那抹饶富趣味的笑意泄露了此刻他的心情,“殿下可是又心软了?”
一阵微风绕过,携着花露清香拂面而来。沁人的香气从李显鼻尖钻入,直达心脾。
“他,他是无辜的。”李显犹豫半晌后,陡地转身看向那人,微蹙的双眉里隐着一丝彷徨,“一定要这么做吗?”
那人勾唇笑笑,笑意云淡风轻,却又氤氲着点点青凛,“三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更何况,如今他是皇后娘娘的人,臣也惹他不起。三殿下目前最大的阻碍是太子和二皇子,只要他二人消失,这太子之位,就是三殿下的囊中之物。”
李显闻言身子一颤,再开口时话语里竟带了些难以置信的震惊,“大胆!宫闱之中竟敢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意外的,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悠扬的笑声从喉间飞扬而出,在宜春宫上空久久旋宕,“三殿下如今再来说这话,未免过于矫言伪行了。当初将墨卿安排在太子殿下身边,又在皇林狩猎时让贺兰摔落马背,可不是三殿下一手安排的么!”
李显蓦地转身瞪向那人,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冷得令周遭空气瞬间冰冻三分,“此事全由你教我所做,我若出事,你也活不成。”微一凝神,见那人满脸的毫不在乎,李显冷笑道,“我死,不过是一人。你死,却是诛连九族。”
那人眉眼轻抬,凌厉的光自眸底一闪而过。
“如此说来,依三殿下的意思是?”那人唇畔上扬弯出一道弧度,笑意未达的眼底却是冷如冰霜。
“派人,在回宫的路上拦截他们。”李显回头仰视着澄橘色的天空,嘴角微微扬起,漾开一抹别有深度的笑容,“杀无赦!”
等敏之梳洗更衣,在房中小歇了片刻后,刚出远门欲去找狄仁杰,只见风若廷从不远处走来,忙喊道,“风侍卫,老狐狸呢?”
“狄大人刚将地方兵力遣回去,”风若廷持剑作揖道,“这会儿应该在房内休息。”
“地方兵力?”敏之走了两步的身子骤然一顿,回身朝风若廷追问,“用来做什么的?”
风若廷对上敏之的眼睛,那仿如溢动着清波般澄澈无瑕的眸子,只看得风若廷心一慌,忙将头转了开去,“公子落水,狄大人怕随行人员寻找不够,便向地方官员借了兵来帮忙寻人。”
敏之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眉间眼角却染起一层盈盈笑意。
朝狄仁杰房中走去,刚进门,便见他正在弯腰收着什么东西,敏之走上前问道,“这是什么?”
狄仁杰似乎料定进来之人是他,也不回头,淡淡开口答道,“围棋。”
敏之听言眼眸霍然一亮,伸手越过狄仁杰肩头欲要去捞那副白玉围棋,口中犹自念叨着,“是别人送你的吧?还说是清官呢,居然私底下收受行贿。”
狄仁杰未想他会突然伸了手来,起身回头之际撞得敏之站立不稳的往后仰了去,狄仁杰下意识手一紧,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抱了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眸子璀璨如星,一个瞳仁墨黑如玉,相互凝望时唯有溢溢水波在眼底深处如涟漪荡开。
“站稳了。”狄仁杰挑眉一笑,神采飞扬,“再跌倒我可救不了你第三次了。”说完,才转身,便感觉袍子被身后之人扯住,狄仁杰侧头,余光看向敏之,只听见他问道,“你可会下围棋?”
狄仁杰长眉高挑,笑容澹澹却又意味深长,“这棋是狄某之物,自然是会下的。”
“是你的?”敏之一愣,随即想起刚才自己挖苦他收受贿赂那话,不由得脸一苦,挤起一个尴尬的笑容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出门治水还要带着围棋到处跑。”见狄仁杰既不搭理他,也不说话,敏之凑上前笑嘻嘻的道,“对了,回程路上咱们下棋,如何?”
狄仁杰手中动作一顿,静默半晌后才缓缓起身回看着他,“你会下棋?”
“当然。”敏之傲然颔首,“想当年,本少爷也是杀遍天下无敌手……”
事实证明,大话说多了,是绝对会闪到舌头的。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敏之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哎等等,刚才那棋不算,我本来是不打算下那儿的,是你说话扰了我思绪,重来重来。”
狄仁杰忙一手护了棋盘一手挡开敏之,蹙眉沉声喝道,“下棋不悔真君子,此路走来你已经悔棋十七次,重新开局九次,输了便是输了,有何好计较的!”
“那是‘观棋不语真君子’。”敏之抱着狄仁杰的手钳在怀中,另一只手伸长了往棋盘上探去,“我可没说自己是君子,你要是君子,就让我赢了这局。”
“胡闹!”狄仁杰将敏之费力扔下的那子取出,随手丢在了棋盒里,反身握住他的手将他拦腰一抱,按在座塌上半晌不得动弹,“你再这样悔棋,真君子也能被你气疯去。起初让你几局,你倒是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好了,好了,”见狄仁杰这般不近情理,敏之叹了一口气,轻轻拨开他钳着自己肩头的手,摇头道,“既然你执意不肯,这般绝情绝义,我也不勉强你。不让就不让。”
狄仁杰这才松了手,刚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只见敏之飞快起身将棋盘上的几子取下,捏在手心打死不肯放手,洋洋得意道,“棋局如人生,胜了才是真理,管他小人君子的。”
狄仁杰拦阻不及,只得眼睁睁见他把那关键的几子握在手中,心底既好气又可笑,到最后竟不由朗声笑了起来,狭长的魅眼里流转着潋滟光彩。
敏之疑惑的瞅着狄仁杰,心里暗自嘀咕,莫不是输了棋,真被气疯了,怒至极致反而不哭而笑吧?
“喂!”敏之起身探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你没事……”
话还未说完,马车剧烈一震,敏之整个身子失去平衡的往狄仁杰怀中撞了去。两人还来不及平稳身形,刀剑相碰的声音从外清楚传来,敏之霎时脸色一变,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山贼!”
狄仁杰蹙眉道,“不是山贼。”
敢明目张胆截皇家马车,除非这山贼与天借胆,想和整个朝廷做对!
敏之勉强站起身,还未说话,风若廷一把掀开帘子,神色焦急道,“大人,公子,请快下马车,随属下去林中避一避。”说完,也顾不上尊卑之分,一把抓住敏之将他拉下车,再等狄仁杰下来后,连忙护着他二人从小路往林子深处奔去。
手被狄仁杰紧紧握住,敏之奔跑之际回头一看,马车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那随行而来的十多个侍从,几乎全丧命在山贼打扮的来人手中。
第一次见到这鲜血淋漓的场面,敏之胃里一阵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