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对话曾经无数次发生在我和夜墨之间,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深深地忏悔—— 你说我一个好好的妖怪我抽什么风救什么人啊?!这就是做好事的报应呀!……
我向来很喜欢白色,因为它那种容不下一粒尘埃的纯粹。
所以,我很喜欢下雪。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我赏雪赏得正带劲,却忽有一帮家伙大呼小叫着往这人迹罕至的山洼冲将过来。
要知道,冒冒然打扰别人雅兴是一个很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我很温柔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刮起一阵旋风,将他们通通扔得不见了踪影。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我满意地拍拍手准备收工时,一眼瞥到远处似乎有个小白点在蠕动。原来是一个大约三岁的胖娃娃正冲着浮在半空中的我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一时高兴便落地将他抱起。
这娃娃包着件厚厚的白披风,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嫩的小脸,一点也不怕生地张开小手搂住我的脖子,咯咯的笑声里还带着丝软糯的奶香气。
看了看零乱的足印以及他周围洒落的血迹,我心中恍然,想必又是什么杀来砍去的江湖仇怨,忠心的家仆抱着小主人逃命,由于身负重伤,在突遇的那场狂风袭击中手一松,娃掉了……
捏了捏他滑腻的脸蛋,我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像那个老少通吃的黑山老妖:“虽然我把你的忠仆也和追杀你们的坏人一起干掉了,但好歹你小子还依然在喘气,所以啊,是我救了你的命,对不对?”
这娃娃竟仿佛听懂了,不仅没有因为我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而有什么不耻,反倒为了表表谢意似的,用那红嘟嘟湿润润的小嘴在我的脸上狠狠地啄完一口又一口。
还真是个敢吃妖怪豆腐的小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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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雪后的晴天。
我打着哈欠从这次浅眠的洞中晃出来,在凛冽的山风中心情大畅伸着懒腰,然后,干净利落地被绊了个跟头。
晕头转向爬起来,瞪着那罪魁祸首,居然是个深埋于积雪下的死人。
苍白的脸孔,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闭的双眼更显出那两排既浓且长的睫毛,真是好生俊俏的一个小哥儿,可惜,翘辫子了。
我摇摇头叹一声‘自古红颜皆薄命’,刚想走,却见他身上的一袭白衫血迹斑斑很是刺眼。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要把那衣服给弄干净,没办法,谁让我有‘白色强迫症’呢?
整理完了外衣,我又顺手帮他整了整内衣,唔,也是白色的,很好很强大。
不知道是他原本就没有死透,还是因为我这种变态的行径足以能够让死人复生,总之他又活了。
当我的手拿着他内衣的衣带时,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满脸诡异笑容的我。
此情此景实在是囧得可以,就连我这饱经风霜的妖怪也唯有石化当场。
我与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我承认,他的眼睛比我的大,又黑又亮又圆。这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生在一个男人身上确是少见,尤其是露出像现在这种混杂着茫然和无措的神情时,真真儿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
“真的……是你……”
我正胡思乱想得恶念丛生,他却眼神一凝脸色一变,猛地抓住了我那双不规矩的手:“我找了你……整整十六年……”
我顿时惊疑不定地开始绞尽脑汁想这些年来干过的坏事,有什么是值得让人家死追不放的。可是,十六年,貌似我随随便便一个瞌睡就十几二十年啊!
揉揉尚有些惺忪的睡眼,我再次细细打量他的容貌,终于恍然大悟:“噢!你就是那个吃我豆腐的小色狼!”
当年我伴在他身边,一直等到来找他的人将其带走。他趴在别人肩头直直盯着我的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依稀还有几分印象。
后来雪融了,我便觅了个山洞睡觉打发时间。
没想到,我一个瞌睡刚醒来就又见到了他,只是曾经的稚齿小儿如今已长成了个翩翩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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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净利落地解开了他的内衣,却不是为了满足好色的妖心。
他活了,自然血脉也流通了,于是刚弄干净的衣物又斑斓了。
我无暇与自己的‘白色强迫症’作战,只顾看着他虽然结实却稍嫌瘦弱的胸膛发呆。 那里伤痕累累,新的旧的交相辉映琳琅满目,从其中几乎可以总结出一个兵器大全来。而正流血流不停的那两道最新的伤口更是断筋露骨,望之可怖。
居然这样都不死,这孩子的生命力绝对堪比小强。
由于物种不同,我是不知道如何去治疗人类的。所以这个倒霉娃儿只好强撑着自救,我则好整以暇袖手旁观,期间还很好学地问这问那,他也都气若游丝地一一作答。
这么做的确有些无良,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去逗逗他,欺负他,谁让他长得这么招人爱了?
“这些伤都是跟人家打架弄的啊?”
“嗯,不过,我只是受伤,那些人都死了。”
“厉害!”
“灭我满门的仇人也已经都被我亲手杀了。”
“恭喜!”
“我那天以为自己死定了,拼了最后一口气来到这儿,只希望临死前能再看到你一眼。”
“感动!”
“现在,我大仇得报,无牵无挂,此生只余一件事未了。”
“嘛事?”
“娶你为妻。”
“噗!”
我将口中的美酒尽数喷到了面前的火堆上,腾空串起的火苗映照着他依然毫无血色的面容和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
经过几日的调养他伤势大好,看得出他对疗伤驾轻就熟,也看得出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头。难得的是,他的身上并无什么太深的戾气,眼神里除了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外,还是那样的清澈。
“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不过,这事恐怕不成。”
“为什么?”
“人妖殊途啊!我是妖,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又如何?妖怎么了,我不介意。”
我深吸一口气,尽力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很感谢你不介意我是妖,可是,我介意你是人。”
趁他惊诧之际,我干咳一声,赶紧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别的暂且不说,我能活几千几万年那么久,你却只有短短的数十年。我睡一觉的工夫,你说不定就成小老头了,我再睡一觉,你很可能就成一堆白骨了。这样说你能明白不?小家伙?”
为了表示本妖怪乃是他的‘高龄长辈’,我老实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手感不错!
他靠坐在岩壁上任我蹂躏,苍白的面颊上被我整出了一抹嫣红。
我不怀好意地呵呵直乐,他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两道浓眉紧紧皱起,在认真思考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明白了。”
然而,还没容我松口气,他又一字一顿地加了一句:“所以,我需成妖!”
“……”
我也算得上是个见多识广的‘老不死’,却只见世人要成仙成神成佛,还真是从未曾见谁心心念念誓要做妖怪的。
所以,我只认为他纯粹是少年心性的一时冲动而已,过个三两年他自己怕也便只会将这一切当做无稽笑谈了。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完全低估了他那种死磕到底的蛮牛精神有多么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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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冲破我设的结界,将我从睡梦中拖起来的时候,正值七月流火的炎炎夏日。
迷迷糊糊的我只觉腰间一紧,便腾云驾雾地飞上了天。然后,我迷离的双眼立马就瞪成了两个鸡蛋。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白茫茫一片玩了个干干净净。
“你弄的?”
“喜欢吗?”
“有病啊你?这样擅自扰乱四季是要遭天谴的!”
“我是妖,本就逆天而行,怕那劳什子作甚?你只告诉我,喜欢不喜欢?”
“喜欢!”
“那做我老婆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我又不爱你!”
“你为什么不爱我?”
这个问题我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天谴一向是来得非常迅速的。
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执剑随意挥洒,将一班天兵天将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收拾完了这帮来找茬的,他便带着我大摇大摆地跑路了,端的是很狂很暴力。
距离他当初立誓成妖过去了多久呢?几百年或是几千年?我弄不清楚。我以为他早就投了不知道多少次胎了,结果他不仅一直活着,而且真的成了妖,还是个挺有本事的妖。
我愣愣地看着他,禁不住有些恍惚。
眉眼依旧,只是原本的热切变成了如今的狂傲;轮廓依旧,只是原本的青涩变成了如今的成熟;身材……不依旧了,高了些,壮了些,修长而挺拔,总之若是站直了为我挡风的话应该会效果很好。 “我英俊不?”
“嗯。”
“喜欢看我不?”
“嗯。”
“爱我不?”
“不。”
他于是有些恼了,气鼓鼓地跑到山顶处迎风而立,做郁闷纠结状。
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指着白衣飘飘的他笑弯了腰,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歪头看着我,神情中似乎透着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你为什么喜欢白色?”
“好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