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起脸,用了难得对她用的严厉语气:不可胡说!你知道这是谁的文集吗?
这个,有一个字不认识。小脸上的表情明显沮丧起来,却偏还强装着镇定,仿佛是说只有一个字不认识。看来真真有些好笑。
这是先帝的文集,怎么会有怪味。以后千万别乱说了。虽然知道她可能又记不住,还是要叮咛她几句。
我知道了。可是,真的有种气味啊。她微微涨红了脸,低头乖巧的认错,却又小声的嘀咕一句,真是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看她说得认真,绿华女史心里一动,最近阴雨连绵,难道是霉了?
这可非同小可,翻开一看,果然有些霉迹。
自己真是老了,居然会疏忽至此。以为没到梅雨天就不用担心。若不是这个小丫头,只怕这整个书房里的书都要发霉,她这次不知轻重的胡说倒还真是无心插柳。
看向绝颜的目光更加柔和,多了一分对韶华流逝的叹息和隐约的感激。
其实绿华女史管了这么多年的图书,又怎么会疏忽到这种地步,为了让书房里的气候足够潮湿,绝颜可是几夜都没有睡好,前半夜泼水,后半夜擦干。
尤其那本先帝文集,更是在她“精心”的保管下散发出了不容错辨的气味。
这样一来,绿华女史一定会连带着担心起比书房里的书更珍贵的东西——某些她久寻不获的东西。
而且,人若是担心起什么,那是一定要亲眼见见才会放心的。
是夜,绝颜果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悄然起身,跟了上去。
第十章 过去从不曾过去(下)
依然是她找到的那几个机关,她看得苦笑,总不至于绿华女史自己也不知道吧。笑容还未消失,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声,墙上一幅山水的背后出现一个圆形凹陷,绿华女史拿出一个圆形物件合了上去,人影立刻消失在了屋中。
绝颜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一个“钥匙”,怪不得她总是进不去。
确定了那些诏书奏本的所在,这一夜她睡得香甜无比。
第二天夜里,绝颜用清梦无痕让殿中的三人都睡下,拿着从女史身上找到的环状物进了密室。
密室四面摆放着书架,架上放着一摞摞奏本,南面书架上堆放着一层层扁平的木制锦盒,看起来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绝颜翻检着柳任被杀那一年的奏本,终于找到了一本密折,她看完了密折的内容,记下了上奏人的名字——当今的三朝元老,大司徒韩咎。
她没有再去找那道圣旨,时间有限,那个无容人之量的太祖皇帝早已往生,别说万岁,连百岁都没活到,那么这笔帐就让他到九泉之下和柳任一家自己对质去。她关心的,只是当前的自己而已。
脑子里关于韩咎的信息像拼图的碎片迅速集合,自动在脑中拼凑着这位大司徒的生平事迹。从密折上看,此人可是她的一大劲敌,不可不防。
匆匆翻看着太祖所有御笔朱批的奏本,她注意到一条重要的信息,是太祖皇帝驾崩那一年留下的。奏本上的朱批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含义却至关重要。
“密召韩咎进宫传诏。”
又是韩咎!传诏?传的什么诏?又和柳家有关吗?
看看时间,这是太祖皇帝驾崩前批的最后一批奏本,难道说是对韩咎临危授命?可是那时的皇帝登基时已经年长,不需要顾命大臣。也就是另有含义。
看来柳任一案之所以还没结束,说不定就和这个大司徒韩咎有关。当初他献计毒杀柳任,难道现在还是他在派人追杀柳月华一家?也就是说,在追杀她——柳绝颜?
脑中思绪翻腾,手上却不敢怠慢下来。绝颜飞快的浏览完,照原样小心翼翼的将奏本摆放整齐,她生性谨慎,为了避免手在纸上印上湿印,学着前世的样子带上自制的手套,又怕留下气味,所以在沐浴后除去香味才来。她绝不能在密室中留下任何痕迹。
整理完毕,绝颜退出密室,来到绿华女史的房前,检查了房门,发现原先系住的发丝仍照原样打着结,这才放下心来,悄悄的将“钥匙”放回了原处。她又到那两个侍女的房门前检查,发丝也都完好,便将发丝解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离房门越近,她越感到一种异样,心头不禁有些发颤。她并无武功,虽然不会武功,她的感觉却素来敏锐,从前世就是如此。
她忆起前世自己七岁那年的绑架事件。在离那辆黑色的房车还有几步的时候,她也有这种感觉。虽然从外看来那辆车像是停在路边并没有人在里面,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里面有人,而且是远比自己强大的人。
因为这忽来的感觉,她不肯上车,转身就走。却还是被从车上下来的人绑架了。那一次,她在恐惧的深渊生存了整整一个月。之所以拖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她只是家族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孙女而已。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死,她的存在本就如同影子,令人毫无所觉。
母亲已有了弟弟这个儿子,她存在的意义——让父亲愿意娶母亲这个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她的生命已毫无意义,谁也不会在意。
直到生死的边缘,救她的也不是自己的家族,而是警方难得利索的行动。原来这场绑架是由父亲的商场劲敌策划的。他以为手里握有那个人女儿的性命就可以令那个人让步,经过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最后绝望的要和她一起同归于尽,用她的命来祭奠他自己败于父亲手中的公司。
她记得那间昏暗的、阴冷的、布满尘埃的地下室,记得那变味的茶水,还有那有着一股刺鼻的漂白粉味的白水,记得前半个月一天一顿的硬面包,也记得后半个月整整十五天只能以水果腹的日子。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心在笑。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真的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呢。至少在前世她在成年后就很少想起,后来她得到爷爷的赏识时,这件往事还被爷爷拿出来夸她从小就不同寻常意志坚强。
不同寻常吗?也许吧。在那个已经疯狂的男人挥舞匕首叫喊着“一起去死!”的时候,正常的小孩应该都会哭喊起来吧,她却没有。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哭。除了被绑架的第一天,她再没有哭过。
从那时到现在,她一直——笑。
那男人大喊大叫时她在笑,将匕首划在她身上时她在笑,脸上被划出血痕时她还是在笑……
所以当警察抢去那人手中匕首时,看到的是一个脸被划伤,身上血如泉涌的小女孩,那沾染上猩红血液的脸上,是终于安心的、天真而感激的笑容。她也成为一个不可思议的例子,得到警局众人的关爱和爷爷的注意。
虽然经历惨剧却没有沾染丝毫阴影的天真幼女,一个在人间的天使。
天使是能做到,但不是她。
没有人能经历惨剧而没有阴影。她是人,不是什么人间天使。
她之所以笑的原因很简单:有用。
她知道被救的人应该满怀感激,没有人在一番辛苦之后想看到一个哭得崩溃的孩子。那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没有回报。对她来说,那意味着她的人生在家族中彻底终结,她还不想被当成疯子送去精神病院。
看着那个人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到一天天的歇斯底里,再到最后绝望的悲鸣,全身只有双眼能保持自由的她冷眼旁观。
哭又如何?喊又如何?哭泣是一种反应,一种发泄,它需要外界的回应。可是没有人会回应哭泣的她。
笑就不同了。笑容令人愉悦,人,大都更愿意看到令自己愉悦的表情。所以,一个好的商人一定很会微笑。
只是短短一个月,对她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她之所以去学催眠术,也是为了自保。
现在,就和那时一样。她知道自己的房间里应该是没人的,看起来也的确如此。但她却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屋里有人。
不必知道此人的来意,单单只是看到她从一开始的一举一动这一件事,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暗示自己要镇定,思绪却像缠成几缕的线团,纠缠不清。 回忆铺天盖地袭来,她仿佛又站在了离那辆房车几步远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那个绝望的男人扭曲的笑容,还有那嘶哑的声音“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吗?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呢。
绝颜立在门前,隔着门感受那种强大的危险气息,指尖微微发颤。
第十一章 镜台剪烛共夜话(上?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推开房门。一进门,她心中就立刻平静下来。因为她辨认出,这个人的气息,她是认识的。
绝颜不慌不忙的关上门,坐在梳妆镜前,从镜中看着面具男从黑影中走出。镜子是面具男送给她的,她也不推辞,毕竟这种镜子是这个时代难得清楚的镜子——银光镜,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成的像比铜镜清楚得多。拿来挂在梳妆台上正合适。在物质方面,她决不会亏待自己,除非是确有必要。
“我想,你也应该出现了。”
“这么晚你还不在房中,去哪儿了?”
“只是睡不着,随便逛逛。”她拔去发簪,黑发如瀑般倾泻到腰间,因编发而微微弯曲的长发在她背上形成一层隐约的波浪,像山间的藤蔓,生机勃勃,黑得嚣张。
面具男站在她的背后,从她手中轻轻取走了乌木发梳,动作轻柔的梳起一绺长发,将发缠绕在自己的指上,发黑指白分外醒目,却又奇异的和谐,如藤绕树上。
他俯身在她耳边:“月下漫步,倒真是风雅得很。”
“不及阁下月夜访友的雅兴。”她转过身,忽而一笑,“你站得这么近,好像以为我永远不会伸手去摘你的面具。告诉你,不要小看女孩子的好奇心,比如现在——”她猛然出手,想摘下他的面具。
他后退的速度却更快。身形一晃,已在三步之外,修长的手指上犹自缠着那绺青丝,只是已从绝颜的头上断开。绝颜看见发丝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