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震得屋里人目瞪口呆。皇上召见,若不是祸事的话,那该是多大的荣幸?就连贾政,贵为皇帝的岳丈,可也从来没有被专门传旨召见过。就连金桂也有些发懵了,皱眉问道:“传旨太监是谁?有没有问什么事儿?大爷呢?是在厂子里还是在家?派人去叫了吗?”
宝蟾道:“大爷倒是在家,听见传旨也着实忙乱了一会儿,这会子怕是都弄妥当了,让我赶紧来找奶奶回去,太监们可都还在府里等着。大爷让我和奶奶说,请您放心,看上去倒不是什么祸事。”
金桂心中暗道:我也猜着不是祸事,好歹这刚进过几千匹的缎子呢。就是过河拆桥,也不用这么快吧?这时候只见薛姨妈和香菱都到了跟前儿,她方笑道:“太太听见了,不是什么祸事,许是为了缎子的事儿找我和大爷进宫问一问,您老就留在这里和老祖宗姨太太一起吃喝玩笑,不必挂怀我们,等事儿了了,明早我过来给你请安。”
薛姨妈道:“胡说,出了这种事,我如何能在这里安心等着,总要回家等,看着你们回来才放心。”不等说完,那边贾母和王夫人也都开口道:“很该是这样,要有了什么事儿,不管多晚,也让人过来告诉一声,免得我们担忧。”
宝钗宝琴也都站起来,要随着薛姨妈一起回去。刘姥姥站在那里,只呆呆看着金桂,整个人如同一根木桩子似的。也不怪她这么个情景,皇上召见啊,传旨召见,这平日里只能在戏台上看到的东西,谁敢想它竟然就在眼前发生了呢?那可是皇上,天下间第一等一尊贵的人,竟然传旨召见这位大奶奶,老太太这会儿都有些风中凌乱了,只想着这位薛家的大奶奶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她怎么就能让皇上青眼有加。薛姨妈和金桂等人走后,这里的人便都无心说笑了,只在屋里等着消息,刘姥姥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拿眼看着熙凤焦急的进进出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天都黑下来,方有薛府的小厮过来报平安,说皇上只是召见薛蟠和金桂问他们布料的事情,好像是为过几日的万国朝贺做准备,现在人还在宫里,十分平安。大家这才重又欢喜起来。
一屋子人登时又喜气洋洋的,虽然比起元春封妃和抚养前皇后的孩子,金桂这事儿倒不算什么泼天之喜,但是大家好歹都是亲戚,金桂和薛蟠有脸面,竟被皇上召见,她们也觉得与有荣焉。王夫人坐在那里,更是笑容满面,邢夫人面上却是带笑不笑的。
熙凤心里自然也十分高兴,听见金桂薛蟠无事,就连忙道:“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辰,我只怕老祖宗和太太们没心思吃饭,因此也没叫摆饭过来。这会儿可正经该把饭席摆上,怕姥姥也饿了。”一边说着,平儿丰儿早走出去招呼了。
不提贾府这里和乐融融。单说薛姨妈和宝钗等回到府中,心里着实忐忑,薛蟠那时候已经等了许久,见金桂终于回来,忙令宝蟾杏儿服侍她换衣服,这边对薛姨妈笑道:“妈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公公们这时候都在府里坐着饮茶。”话音未落,只见季明伦从外面走进来,他忙上前一步道:“好兄弟,叫你看,像是因为什么事儿叫我们过去觐见呢?”敢情薛蟠心里也是惴惴,只不过不肯在娘和妹妹面前露怯罢了。
季明伦笑道:“大爷不必担心,多半还是因为五彩段五彩纱的事儿,许是皇上一高兴之下,特意叫你们过去封赏也说不定。”
薛蟠苦笑道:“我这会子可不敢去想什么封赏,只觉着能平安就好。也不知怎的,这心里总是打鼓。”一边说着,金桂已经收拾好了出来,见薛姨妈宝钗担心,便也笑着安慰了几句,就和薛蟠一起坐马车进宫去了。这里人人都是满腹心事,薛姨妈宝钗宝琴和薛蝌季明伦在一起坐着,也浑忘了男女之防。
那几个太监只是来传信的,根本什么都不知。像他们这样人物,倒也不能劳动到那知道内情的大太监,金桂明白这一点,索性也不许薛蟠打听,免得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却还显得自己心虚。她自问从穿越后,行的正坐的直,在皇上那边又有功劳,这功劳却又不是什么值得“飞鸟尽良弓藏”的隐祸。更何况,自己手里还有几张秘方呢,想来皇上也不至于这么目光短浅,河还没过完就想拆桥。
因一路走着,便来到皇宫中。穿过重重回廊,中途换了四五拨太监接引着,才来到晴明殿。太监进去通报了,只听里面一个声音朗笑道:“快宣进来。”接着一个小太监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薛蟠这是第一次面圣,只紧张的冷汗都出来了。若不是金桂在旁边从从容容的迈着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得住。好容易到了殿内,也不敢抬头,“咕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和金桂一起参见皇上。接着头上一个含笑的声音道:“平身吧,今天若认真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家宴小集,贤伉俪不必拘谨。”
金桂只听到“家宴小集”这四个字,便彻底放了心。款款站起来,微抬臻首向前面一看,只见皇帝和元春并排而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见她看过来,便笑问道:“朕今日看了那些五彩缎,心里实在高兴,因此便派了人去宣你们,如何?不会怪朕唐突吧?”
薛蟠在金桂旁边,虽然心中紧张,但哪能让媳妇答话,因此狠狠的吞了口唾沫,镇定下心神,觉着不像刚刚那般慌乱了,这才开口道:“皇上真是折杀草民夫妇了,这是何等天大的恩旨,薛府上下蓬荜生辉,草民夫妇感激不尽。”
皇上先前只看着金桂,并没有望薛蟠一眼,知道这不过是世间平常的纨绔子弟,头一个没用的。心里还感叹金桂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可惜。及至听到他这么说,方把眉头淡淡一挑,看向薛蟠,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中便暗道这人身材挺拔相貌英俊,在朕面前竟然也能从容答话,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不堪啊。因心里也不知为何竟泛起了一丝微妙醋意,想着这副皮相便能惑人,若再有些真本事,也难怪让这夏家女儿倾心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露,微笑道:“朕记得已经封了你做九品的会同大使,为何在朕面前还自称草民?品级虽小,倒也可以称臣了。”
薛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九品的会同大使身份,只是九品小官多如过江之鲫,有几个能得如此隆恩见驾,还自称臣子的?因忙谨慎道:“皇上天恩浩荡,将草民破格提拔,草民却不敢忘却本分。”
胡音刚落,便听金桂笑道:“是啊皇上,一个九品官,咱们哪里敢在圣驾前托大?您就别为难我家这口子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没什么用,之前您传旨觐见,我们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唯恐什么地方办的不好,我家相公吓的冷汗都湿了好几层衣服呢。”
倒不是金桂在皇上面前也敢放肆,而是她上次和皇上见过一次,发现这位天子不发怒时还是很和蔼的,从进殿后,她就在揣摩着皇上的脸色,见他笑意吟吟,就知道今天龙心大悦,没有祸事临头。再想着皇上也是人,老是被人敬畏着大概也厌烦,倒不如在玩笑间变相夸赞一番天子盛威,或许还能收到好效果,因此这才再三思量后大胆开口。
第七十四章
果然,皇上就喜欢金桂这份与众不同的“放肆”,闻言笑意更深,对身边的元春道:“爱妃啊,这是你嫂子怪朕小气,没给你哥哥封一个大官儿,只封了个九品的芝麻小官儿呢。”话音落,元春已连忙躬身道:“皇上明察,嫂子并无此心的。”
这里金桂也就接口道:“是啊,皇上明鉴,那可是您说的,民妇可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上心中怅然若失,暗道贾妃性子宽厚,但实在是太和柔了些。唉,便如那盛开的牡丹,虽然国色天香,但是看常了,也就平常得紧。倒不如带刺玫瑰,若想攀摘还要费一番心思,倒是有十分趣味。
想到这里,再看金桂并排和薛蟠站在一起,心中不禁摇头苦笑,知道金桂再好,自己和她却终究无缘。因此便笑道:“朕将你们叫过来,想是耽误了你们吃晚饭,恰好朕和贾妃也刚要用膳,今日便宜你们,也常常御膳房的手艺。”说完对身边的太监梁公公点点头,梁公公会意,便出去安排晚膳了。
皇上又笑道:“那五彩缎和五彩纱的产量超乎朕想象,先前还说一个月五百匹已是极限,怎么这短短时间,就又产出了这么多?”其实这些问题他完全可以询问郭公公,不过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着心中那一缕私心吧,下意识的就不肯去问,到底在今晚把薛蟠夫妇宣进宫来,虽然依照天子心思,是恨不得将薛蟠排除在外的,但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他是要做千古圣明天子的,又怎能不顾身份去坐下这样暧昧的事给人留下口实把柄。
金桂对他的心思毫无察觉,闻言立刻解释了机器的事,倒把皇上的兴趣勾了起来,实在是机器的功能超出了他的想象,心里略思忖了思忖,便对金桂道:“既如此,三天的万国朝贺之时,你们夫妇便带着那罗家兄弟一起来吧,朕也常闻说西洋机器的厉害,只是从未亲见过,这几年偶尔也有那洋人贡献机器上来,只是宫中无人会用,也无人重视,如今看来,这倒是我们自诩天朝,有些托大了。”
金桂和薛蟠忙站起替那罗家兄弟谢恩。皇上告诉了他们万国朝贺的具体时间,让他们提前一个时辰过来,又命梁公公吩咐宫门守卫,到那一天特旨薛家夫妇和罗家兄弟入宫,梁公公都一一记下了。
皇上这才又回头对薛蟠笑道:“你媳妇刚才变着方儿的提醒朕,给你的官职太轻微了。若是这一次的五彩缎和五彩纱若能震慑全场,朕就封你为八品的五经博士,如何?”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金桂与薛蟠连忙又要跪下谢恩,皇上一挥手,阻止了他们,笑道:“先别急着谢恩,总要那缎子和纱给你们争气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