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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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纪-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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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剩下的温暖和信赖,此刻就要脱手而去了,也要她视若罔闻么?

若奉劝自己放下,看破即是逃避现实,自我麻木,然而不放不破又如何?眼睁睁看见生命长藤已经滑落悬崖,即使她肯伸手去抓住,愿意一命换一命,终会有一个神秘的力量要她安生,告诉她,生老病死是恒久天意,朝花夕落,生命像四季回轮不可逆转。

她只看着天边。先前那轮月,到底从云底走出来了,云底透出一丝光亮。那光像老祖宗眼底的亮光,恹弱的,强自支持,然而不久就要熄灭了。天光黯淡,这是必定的。

是的,她知道。终于,她困倦地睡去,在梦里全身的水分都积聚到眼眶里,决堤而出。她终究能够放松一哭。

这应该是个不好的预兆,无论是她夜间在梦里的宣泄,还是白日贾母的临危。老太太的身体终于衰落到不堪的阶段,那几天清冷已久的大屋倒是热闹了,殷勤探病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灯会一样川流不息。颓丧已久的贾府众人许久没有如此振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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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15 PM《惜春纪》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这日惜春来得晚了,走到贾母处发现门口有些争闹,鸳鸯看见她似松了一口气似地,远远招手。惜春只得走过去,鸳鸯笑说:“姑娘快来替我陪陪大奶奶……”

惜春听说邢夫人在,当下不敢怠慢,忙走上前去替鸳鸯解围,一手搀了邢夫人至厢房里坐下,才半真半假的嗔鸳鸯:“你这是怎么回事,把大娘气得这样!”鸳鸯何等聪明,自然满脸赔笑,亲手捧来茶水。

邢夫人本为上次王保善家的事,对惜春有点芥蒂,今天见惜春倒肯为了她得罪鸳鸯,的确有点意外惊喜,又想到惜春最近长陪老太太身边,不由得给她几分脸色。当下撇了鸳鸯,一心一意对惜春絮絮诉苦——“这是个什么道理,她来就奴颜媚骨的迎着,脸贴到地上任她踩,我来就百般刁难。”

惜春一听即明她是说王夫人。两个都是长辈,她不好说什么,只得细言宽慰。鸳鸯见惜春稳住了邢夫人,抽身想走,却被邢夫人一把拽住,惜春想拉,哪里拉得住,邢夫人兜脸打了鸳鸯一记耳光,啐道:“专捡高枝的小贱人,我看明儿你能做三房不成?”话说得太难听,刺到陈年旧事不止是鸳鸯,连惜春都白了脸。

换了平日,依着鸳鸯的烈性也闹起来了,只是她顾虑着贾母的病,如何敢高声?连哭也是呜咽,只抽噎道:“实在不是我不放您进去,只是这一早上,人来人往,方才老祖宗说了,二太太进了了不许再进一个。”邢夫人发作了一通,方才肯安生坐下,横着脸,把一双眼剜住了鸳鸯,话却是说得正屋人,恨声道:“脚倒长,又有内应!每次都是她讨巧,你乐得卖乖!”

惜春借机递了帕子给鸳鸯,又叫入画带她去梳洗。惜春走到鸳鸯身边低声劝道:“还不去梳洗,你这样子,老祖宗看了又要生疑动气,岂是与身体相宜的?”话说的在理。鸳鸯只得含羞忍辱地去了。

这边惜春只得打叠起精神来应付邢夫人,两个人一个应一个和,倒也聊得融洽。几间屋子虽离得远,却不曾隔断,还是可以看见丫鬟婆子端茶递水的进出。过一会儿看见屋那边有人打帘子出来,邢夫人霍得迎上去,惜春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夫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时也没放松对那边的警惕和关注。

惜春原以为又有一场好闹,将帕子攥得紧紧地,脑子里急急盘算。然而眼前这位奶奶是惯会在小场面上撒欢的,一旦动了真格却难免有些英雄气短起来。真的和王夫人面对面,邢夫人倒软了下来,厉害的枪火哑了。一个火星也不见蹦出来,只问道:“老太太如何了?”

“暂时还不妨。”王夫人叹着,一面谦和地一丝儿不错的和她见了礼,声音虽哀伤却是温柔低沉。她的眼圈带着淡淡地红,显然刚才哭得用心,然而用心是用心了,那泪水里泡着的有几两真心却是难说。

两位夫人搭讪几句,王夫人就带着人先走了。她进退得宜,邢夫人到底没问出什么来,也没抓着什么把柄。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女人和女人的较量,比什么?自身,家世,家庭,丈夫,子女。这些是全部的筹码。然而她一直一败涂地,王夫人的家世远胜于她,自幼的教养使得她就是哀痛也透着气定神闲,这份优雅让邢夫人分外嫉妒,还有她的丈夫贾政,她的女儿,她的儿子,就连她的庶女也做了王妃。而她的庶女迎春却嫁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自然,那个人迎春也管不住他。迎春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的人。

她的一切都叫她嫉妒。她这样幸运贾母还偏疼她。邢夫人的妒火将眼睛都烧红了。然而她想想还是离开。无谓在这里浪费精力。今天不行,就明天早来。她虽没个宝玉在手,怎么着也要分着点才甘心。

惜春听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死了,我看她给的金山能把你砸死不成!最好把你砸死了才干净!”

那话虽然轻,却够冷够硬。惜春在她身后听到,心里半凉不惊。这些人到底是为了钱来。待人去尽了,她向贾母那间正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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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16 PM《惜春纪》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那天下午,惜春要回东府,来意儿带车来接她。因为离得近,惜春第一次落力的看他,她耳闻这个男子多时,他是贾珍身边得意人。所谓“得意人”是什么,惜春心知肚明。外间人有一点误解,以为大家之女必定娇嫩,人事不知,心智孱弱。自然不乏这样的人,但多是精明成熟的,譬如王熙凤,因在逼仄复杂的环境里,学会生存。并不比沉庸的外界少花气力。日复一日心智渐满足,且因家教严谨,更懂得掩饰;即使对男女之事,也不惊奇,譬如自备枕席的崔莺莺。她们所不能接触的,只是那些比自己层次低下的男人。或者我们可以说,这即是遵循礼教。所缺乏的,只是一个寻常人对生活的常识和生活的忧患意识。

男风之盛,本朝可算历代翘楚。此已是整个皇族,宦府共有的习惯,亦自几千年开始存在,因为太久远,更像是一件丝袍上永不凋谢的暗花,艳丽阴郁而不突兀。

惜春是冷静如水的人,心湖结冰。她看这个男人,一触之下,心中即有显现大概轮廓:他面容已经褪却少年稚气,但那柔美也渐渐消失,显得眉目清正。他朝着一个男人的方向慢慢转变。嘴角坚定。眼神清澈而有目标,看人稳定。

惜春站在他身前,并未直指自己的感觉:这人有强盛野心,但他掩饰的好,看起来和一个尽忠的管家一般无二。来意儿看见她看自己,毫不避忌,反而有点犹疑,往后退了两步,让惜春上车。

入画更惊疑,她看着惜春,揣测不到她的意图。惜春很快就上了车,落下帘子,不再看他。她感觉非常倦累。确信贾母将要死去,整个人变得幼小无力,想缩到一个无人打扰的丘穴,埋藏一切。

她感觉自己将要虚脱,将头轻轻靠在入画身上,闭起眼睛,半梦呓地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入画一惊,低下脸去,沉默了一会,还是清楚地回答。

“他是我表哥,这是真的……”

唔……继续说,不要停。惜春并未睁开眼睛。她觉得眼帘非常重,像被粘住了一样,心里有模糊的恐惧,死亡的阴影不知何时附着在心壁上。她想起人一旦死去,就会失去一切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渐渐消失,像生命从心里流失一样,恐惧越来越庞大。她迫切地要听见人声。

入画看了她一眼,惜春闭着眼睛,这样的不关注,反而使入画能够放松地讲述。车摇摇晃晃,入画的声音一路起起落落——我们订过亲,然后他家道中落。我父母悔婚,那时太小,未懂得抗拒父母的意志,也不想抗拒,因父母给予足够安逸温暖,贪图平静,便安心接受安排。但后来家道亦随之衰落,我被府里买进来,派给姑娘。

入画感觉惜春在点头。她于是又说下去,那是逾礼的事,但她亦知惜春当日不会怪罪,现在更不会怪罪自己。

“……那日以后他买通园里的婆子约见我,虽然短暂,却知这个男人足够勇敢,亦知他能够放下以往芥蒂同我相见并不容易……”

入画接受来意儿并没有勉强的意思,与他在尘世再度相遇,自身已是孑然无亲的人,于是彼方的温暖和好处放大,温柔招引。

入画说着,勾动回忆,就笑起来。温柔甜美的笑容像从花间飞起的蝴蝶一样游弋在她的眉宇之间。“他愿意接受我,我就跟随。因为与其被府里的太太们拿去配小子,不如尊重自己的选择。”她说。

是。婚姻基于毫无基础的信赖,一样是赌注。近水楼台先得月,选择自己了解的人,无疑比面对一无所知的人要保险。入画相信来意儿也是一样的想法。她幼时软弱糊涂,大了终于能够清楚辨别需要,果然决定。

惜春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好象坠入深洞,离光越来越远。喉口嘶声喊叫,原来只是发出模糊地呻吟。

入画闻声捧起她的脸,她发现惜春已在发烧,微微晕迷。

她一叠声地催着来意儿快回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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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16 PM《惜春纪》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在屋里,秉烛而坐,入画拿披风给惜春披上,惜春摇头谢却了,眼神越过入画看着屋外。雪停了,远远的看见四处都是皑皑的雪,穿着蓑衣的下人,点着灯笼仍在穿梭不息。那个马夫正带着人清理马车上的积雪,看得出来,来意儿治家严谨,新兴之家即使在雪夜也有蓬勃生机。比对着,心里晃过当年贾府日渐萧条的影像。

她的拒绝清洁而有分量。入画无奈放下披风道:“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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