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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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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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保安队员与犯人们都是本土的乡亲,甚至是相熟的亲戚,保安队员却很少放弃发财的机会,很少丢弃到手的好处。没有酬劳,他们不会轻易把食物和衣服转交给犯人。

  张拴龙把凌乱的麦草收拢在一起,为老囚犯铺垫了软活的草堆,把吃食尽可能多的分给老囚犯,让老囚犯过活的舒服一些。老囚犯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他对老囚犯感激不尽。老囚犯并不因为张拴龙主动亲近而改变态度。老囚犯高兴的时候,说很多常人不了解也无法理解的事情,不高兴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草窝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屋顶。没有人知道老囚犯的来历,没有亲人探望他,没有人送饭食,没有人送衣物,他穿着犯人们送的衣服,吃着犯人们给予的饭食,冷眼看着吵闹、纷乱的世界。

  “你大被救回去了。”黑夜里,老囚犯对张拴龙说。“你咋知道?”张拴龙急忙从麦草堆里爬起来,看着老囚犯。“你们家其他人都回去了。”老囚犯自言自语。“你是咋知道的?”老囚犯的话让张拴龙兴奋异常,也莫名其妙。只要父亲安全,家人安宁,他就不再担心。“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的出路吧。”老囚犯依然躺在草窝里自言自语,“他们不回去,你就不会这么安稳。他们回去了,你才会安安稳稳待一段时间。接下来你就不安稳了,你还要受罪。”“为啥?我该咋办?”张拴龙把麦草往身上撸了撸。“你要承担罪责。他们说啥就是啥,千万不能顶嘴,不能反驳。你把罪名都应下来,或许能少受一点罪。”老囚犯说。“咋能这样?”张拴龙不明就里。“世道就是这样。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不能按你的想法做,更不能随着性子来。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没有经历过。以后你会知道,世事艰难啊。”老囚犯在麦草堆里摸索着。

  “你咋知道我大回去了?”张拴龙无法理解老囚犯的话。“你大如果在这里,你还能这么安稳?肯定有人救你们,只是力量不够,没有把你救出去。”老囚犯慢悠悠地说,好像梦呓,好像传说。张拴龙莫名其妙,但还是松了一口气。父亲果真活着离开这里,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短短几天时间,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目睹了太多的苦难,也经受了太多的折磨。保安队和税务所轮番审讯让他心力俱疲,身心俱焚,几乎不能苟活于人世。多亏老囚犯照顾,他从死亡的边沿上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痛苦和灾难深重的冬天,看着一具具尸体从眼前抬走,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他曾经害怕,曾经担心,曾经痛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父亲活着离开了,他的心也安稳了,用不着为父亲的生死担忧了。

  生与死其实都很简单。白天活的好好的人,晚上出去就不再回来;白天躺在麦草堆里呻吟的人,夜晚会被人抬着出去。人活着其实就是一口气:有一口气,人就活着;没有了一口气,人就会死亡。不是吗?如果没有老囚犯救助,张拴龙就没有了一口气,也就没有了生命。而有了一口气,却要忍受人世间的苦难,经受人世间的磨难。张拴龙看轻了性命,看轻了死亡。

  像老囚犯说的一样,父亲被乡亲们救回去以后,张拴龙的好日子结束了。保安队和税务所又开始提审他,问他很多不熟悉的问题。他不明白问话的目的,不知道问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地看着提审他的气急败坏、兴奋异常、满不在乎的公家人,遭受公家人的侮辱、欺负和殴打,忍受心灵和肉体的折磨。他听从老囚犯的劝告,公家人问什么,他回答什么,不再反驳,不再硬顶,公家人也不再打他,不再往他的衣服里灌冷水,不再用木棍击打他的身躯。他们彼此安静地坐在对方面前,例行公事地回答着一些彼此都不明白的问题。公家人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张拴龙从头到尾重复同样的答案。公家人越来越没有耐心。张拴龙在翻来覆去的问话中失去了判断力和辨别力,机械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自己有不良的行为,伤害了公务人员,抗拒纳粮纳税,有反动言论。公家人掌握了需要的口供以后,判定张拴龙抗粮抗税、伤害公务人员、暴力抗税和有谋反嫌疑。

  县长出面搭救张全有,打乱了崔长生的计划,让他气急败坏。他觉得张家庄的气焰太嚣张,竟然用县长来压他。再三思虑,他决定把张全有和他的兄弟、侄子放回去,让保安团长在县长面前好说话。他耳闻过保安团长与县长的交情,不愿意趟官老爷之间的混水,同时又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机会。他对乡公所长说:“可以把张全有放回去,但他的儿子不能放。”“这恐怕不好向上面交代?”乡公所所长有所顾及,觉得县长面子上不好看。崔长生看了看乡公所长,毋庸置疑地说:“没有啥不好交代?张家庄既然有本事找县长,就让他们再去想办法就是了。”“上面追查下来咋办?”乡公所长不情愿地说。他既不能得罪上司,也不能弄僵与保安队长的关系。“有啥事情我担着。你不用怕。”崔长生毫不退让。乡公所长想了想说:“就把其他人先放了吧。”

  崔长生命令手下放走张全有,找李世堂商量处理张拴龙办法。“不能把他们便宜了。绝不能放人。”李世堂听说要放张全有,马上跳了起来,“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上面让放,不放不行啊!”崔长生不紧不慢地说。“不能光听上面的啊。我这就去找所长。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李世堂很生气。“算了,算了。人都放了。找他还有啥用?”崔长生坐在火炉旁边,玩弄着李世堂的水烟袋。“这不是欺负人吗?”李世堂边穿衣服边说。“不要着急。我还留了一个人。”崔长生故意说。“谁?”李世堂问。“还有谁?张全有的儿子张拴龙。”崔长生不阴不阳。“还是你老兄想着我啊。”李世堂笑着对崔长生说,“把他们都放掉岂不是太便宜了?”“你说,下一步我们咋办?”崔长生试探李世堂的口气。“整死他狗日的。”李世堂恶狠狠地说。“哦……你说啥?”崔长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整死张拴龙那个狗日的。”李世堂说,“那狗日的心狠的很,不能便宜了他。”“是不是吃了他的亏?”崔长生笑了笑,看着李世堂。“狗日的打了我好几扁担。不收拾他,我就不叫人。”李世堂发狠地说。“恐怕不能直接把他整弄死吧?”崔长生故意问。“不打死他,还能轻饶他?”李世堂不愿意放过张拴龙。“直接把他弄死……如果有人问起来,不好交代。最近我们这里死了好几个犯人,再死人就不好说了。我们想点别的法子咋样?”崔长生故意卖弄关子。“你说咋办?”李世堂急忙问。复仇的烈火燃烧着他的胸膛,冲击着他的血液。“把他放了咋样?”崔长生不想让李世堂过早的知道他的打算。“啥?……你这是……”李世堂一下子站起来,直直地瞪着崔长生。“不要急,不要急。我还没有说完呢。”崔长生不温不火,依旧玩弄着水烟袋。“绝对不能放过张拴龙。否则,我……我心不甘。”李世堂有些发急。“给张拴龙一个逃跑的机会,然后我们去追……”如此这般,崔长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事情不好做,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弄不好,会弄巧成拙。谁去做这事?”李世堂明白了崔长生的用意,满脸欢喜地问。“你就放心吧。我想好了,让赵所长去做。”“赵所长?好,好。”李世堂与崔长生相视一笑。

  保安队派人轮流审讯张拴龙,折磨张拴龙的意志,消耗张拴龙的体力,让张拴龙无法保持连贯的语言和思维。张拴龙年轻气盛,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折磨,如何经受这样的难堪,如何承受这样的侮辱?他身心俱疲,没有了做人的尊严,像剥了皮的羊一样赤条条地暴露在公家人面前。他心目中纯洁美好的世界被打碎了,留给他的只有仇恨和屈辱。这个世界是强权的世界,没有公平,没有公正,只要有权力,有势力,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任意胡为。他阻止别人殴打父亲,是暴力抗税,是反抗政府,是犯罪,要被判刑,而保安队员殴打他,折磨他,殴打和折磨像他一样的农人,却理所当然?政府管理老百姓,制度也管理老百姓,穷苦农人却得不到政府保护,得不到公正和公平。他不再关心保安队的做法,不再看重生命的存在,听从保安队摆布,顺从保安队安排,在经意和不经意之间满足拿他寻开心的保安队员。

  崔长生在摆布张拴龙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权力的威力。他陶醉在权力带来的幸福中,陶醉在成功的满足中,陶醉在日渐强大的势力中。多少年忍气吞声终于换来了权力,换来了难得的骄傲。离开崔家塬子十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愉快过满足过。他觉得他才是罗川乡真正的统治者,是罗川乡真正的王。乡公所有什么用处?税务所有什么用处?没有他手中的武力,没有他掌握的保安队,乡公所不是照样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税务所不是照样什么成绩也没有?他掌握着罗川乡的军权,掌握着罗川乡的武力,就掌握着罗川乡的命运。他可以抓获不听话的农人,可以使虚无变成事实,甚至可以篡改县长的命令,使县长的命令成为一纸空文。崔长生懂得了崔明仁当年送他进保安队的用意,明白了土财主的见识和眼光。他更加热爱保安队,更加珍惜手中的权力,加强了对保安队员的控制,立志把保安队训练成为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训练成为一支既能对付农人又能对付土匪的武装力量,训练成为忠心耿耿的崔家军。

  从把张拴龙父子被抓到保安队的那一刻起,崔长生就琢磨怎样利用机会清除异己,实现控制保安队的目的。张家庄是惹不起的大户,崔长生却带着保安队从张家庄抓走了张全有父子。是张家庄没有了当年的威势?是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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