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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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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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奶奶两人较了好几日的劲,不过在梅姨、莫叔叔的劝解下,她俩现在已经不分灶做饭了,但还是不讲话,非讲不可了也互不打招呼,彼此对着壁讲,那情形当真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有一次妈拿了一缸红枣一缸白糖让我送到奶奶房间。
  “奶奶问你,就说你偷偷拿的。”
  妈妈这样吩咐我,你说怪不怪?奶奶有回给妈弄了几把草药也这样叮嘱我,好象我真是一个贼佬似的。大人的事有时就这么古怪,他们的言谈举止都不是我们细鬼可以理解的。就拿梅姨和莫叔叔来说吧,没有人时他们抱在一起又咬又打的,可为什么在别人面前就不这样呢?瞧,眼下莫叔叔悄悄握了下梅姨的手,梅姨不但把手抽出来,还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莫叔叔傻傻地笑着,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梅姨脸红了,赶快起身帮着妈洗碗,不多会儿,妈喂好了猪、鸡,奶奶替我和小文洗好了脸脚,梅姨到莫叔叔房间去听收音机,我们家的房子顿时安静而又空旷起来。这时夜色如同阴险的坏蛋,已悄悄潜了进来,把白天那么明晰的一切染成了深黑色。门窗虽然关着,屋里却总有风,风把油灯吹得左摇右晃,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摆动、舞蹈,仿佛一个个调皮的怪物。这时小文会对着墙用手着各种手势,看上去像马又像牛,而我一般会竖起耳朵听窗外传来的约隐约现的歌声、话语声,并想像着梅姨和莫叔叔在楼上的情形。我想梅姨一定依偎着莫叔叔,好看但略显粗糙的手中拿着那只半导体收音机。莫叔叔的收音机在龙女村可是件著名物品,每个人都以摸过它为荣。全村的细鬼中,我不但经常摸它还经常听它,有一回我还把收音机放在枕边睡过觉呢!所以许多细鬼都羡慕我,他们巴不得莫叔叔能住到他们家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0)
莫叔叔的收音机不大,铁灰的颜色,有根白天线,一开按钮就可以听到有人说话有人唱歌,还有胡琴声、笛子声,奇妙极了。不知为什么,花鼻公对莫叔叔听广播不太高兴,他好几次到莫叔叔这儿来,让他别听“敌台”。我问妈妈敌台是什么,妈说那是台湾国民党办的广播,讲的东西有毒,所以莫叔叔的收音机在我们细鬼心中神奇之极。我们通常不听村里的有线喇叭,因为那太容易了,到点一拉开关就能听到新闻。这些新闻有时过半年一年的我们可以从电影队放映的新闻简报里头看见,不过大部分人都早已把内容忘了,再看电影时仍很新鲜。梅姨会唱的好多歌子都是从这台收音机里学来的。由于梅姨爱听歌,夜晚歇眼前,我们家楼上时常飘出优美的歌声,一会儿是“台湾同胞,我的骨肉兄弟”,一会儿又变成了“毛主席你是灿烂的太阳我们是星星,紧紧地围绕在你的身旁”,对这首歌我始终不理解,我多次询问过妈妈,为什么毛主席当太阳时星星在白天也会出现?妈说那只是歌,不是真的,歌里人还可以飞呢!然后我就在高亢或悠扬的歌声中入梦,时时梦见自己长了一对鲜艳的绿翅膀,拖着长长一条红尾巴在洁白的云朵间穿行。有一次我甚至梦见自己飞到了月亮上。月亮上全是冰,奶奶讲的那棵桂花树上也结着冰棱,但那个打草鞋的老爷爷却没有看见。妈关于月亮的故事不同,妈说上面有位叫嫦娥的仙女,还有一个吴刚在砍树,可他只要把刀拿起来,树的伤痕又合拢了,所以那棵树他砍了几千年仍没有砍倒。奇怪的是,在梦里我的月亮上头没有人,只要我一脚踩下去,月亮的地面就上就绽放出一朵白莲花,莲花瓣迅速膨大,不一会儿眼前就雾蒙蒙一片,仿佛钻进了云朵。接着我雨点似的往下掉,五颜六色的云絮忽啦啦在我身旁飘摇、招展,就像面面飘动的彩旗。更奇的是云朵间那些缤纷的星星,它们布满了整个天空,又象一片开在原野上的野花,美得让我诧异。然后,我就在这诧异中醒了,随即听见奶奶均匀的鼻息,还有墙角的虫鸣,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快意。
  这天晚上,梅姨和莫叔叔没有听歌,而是在听拉胡琴。胡琴声衣衣哑哑、呜呜咽咽,水一样洗着我的耳朵,我忽然觉得夜变凉了,月辉也在这琴声里幽蓝着,田野里肯定冒出了绺绺的白汽,这白汽蒸腾着、翻滚着,从缠着青藤的窗枢里挤进,然后又在昏暗的灯光里洇散开来,奶奶郁悒的脸在这白汽中柔和了许多。
  “起雾了。”
  奶奶说着把糊了油纸的窗户关上。月光和白汽飞沫般逝去,奶奶的脸陷在一片更浓的夜色中。琴声如同溪水潺潺淌着,奶奶坐在灯下继续纳鞋底。她在给梅姨做鞋。奶奶的针线活在这一带特别有名气,经常有人捎鞋样请奶奶做棉鞋,然后送些鸡蛋、香菇什么的。奶奶说梅姨人好,对我和小文跟大姐似的。梅姨平脚板,塑料底的鞋子底硬,穿了走路疼,穿这种千层底布鞋行路却很轻快。奶奶为梅姨做鞋用的可是最好、最厚的布骨,几乎有半指厚,扎起来特别费力。奶奶用锥子扎鞋底时通常用脚抵着另一张椅腿 ,手上的锥子转动着,砖似的鞋底渐渐被钻通,粗针一引,小辫子粗的麻绳被奶奶拉得兹兹响。奶奶的手臂一伸一屈的像是舞蹈,而我就在这种有节奏的兹兹声和时隐时现、时高时低的音乐中沉入了梦乡。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很突然的,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而且窗外火光闪动,好象出了什么事。我不由叫唤起来: 。。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1)
“奶奶,奶奶!”
  我摸了摸身边,空的,奶奶不见了。我跳下床,飞快地往闪烁着光亮的地方跑去,谁知刚到巷子口,却被一个拿枪的半大民兵拦住了。我奇怪地望着他,心想这些民兵怎么那么喜欢我们家,前不久不是刚来找过我妈妈吗?这回又来干什么呢?我盯着那杆枪,好奇得一时忘了害怕。我问民兵出什么事了,民兵不屑地摆了摆枪口让我回去歇眼,我摆出付肚痛的样子,民兵大约怕我把屎拉在裤子上,赶忙将枪一收,让我出了巷子。
  这时,奶奶从灶下跑过来,小声而严厉地让我回妈妈的房间带小文睡觉。我不肯,奶奶告诉我福祥从抓他的民兵手里逃跑了,现在全村的大人都在配合民兵找他。她和妈妈、梅姨一伙人也要上山寻福祥。奶奶说着在我脸上亲了亲,下巴朝院坪那儿抬了抬,我这才发现原来村里的大人们全起来了,他们蚂蚁般聚在花鼻公与我家之间的院坪上,长长短短的火吊把夜空映得瑰丽,人们的面容却显得怪诞,特别是叉腰站在那儿训话的李广林,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头鬼,而猫腰站在他边上的花鼻公好比一条狗,看上去都讨人嫌。
  “……这个浙江佬,竟然敢撬门偷钱,还打昏了一个营业员,把人家*了,你们讲,这是不是破坏无产阶级专政?要不要枪毙?”
  “要!”
  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老泉的一声怒吼显得特别突出,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生病的人,难怪阿林讲他没有病,只是想老婆想出了痨。听了他的回答,李广林得意地一笑。
  “好,老泉觉悟高。现在,民兵连领头,大家出发。”
  李广林手一招,那些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人们便分头搜索去了。我看见莫叔叔、妈妈和梅姨拿着棍棒举着火把往后山走去。漆黑的夜忽然跃动出簇簇艳丽的火花,它们莹火虫似的跳跃着、忽闪着,和我们的目光捉着迷藏,沉静的山村有了一股让人兴奋的骚动。我们细伢也想去,却被民兵拿枪吓住了。民兵说福祥会杀人,还有,他们让奶奶和梅老伯留下。民兵说她们是坏分子,坏分子当然是同情坏人的,怕他们到时会放跑福祥。为了不让奶奶、梅老伯与福祥里应外合,李广林还特地让麻子果把他们带到花鼻公家,说是要将他们锁起来。
  麻子果得了令,神气活现地走过来,一手拿火吊,另一只手拿根棍子在地上抽着,赶鸭子一般将奶奶和梅老伯往她家赶。奶奶朝我焦急地比划着,要我回屋看小文去。
  “不,奶奶,我怕。我不去,那儿有鬼。”
  眼看着满坪的人走得只剩我一个,而且连个火吊也没有,我不由大喊起来,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麻子果,可麻子果却脸一扭装起憨来: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还是有朵?早晓得有今日,你又何必当地主老财周扒皮,喝我们贫下中农的血?这就叫恶有恶报。老不死的拐子,你别指望回家吃酒睡觉,去去去,你先跟我过去,你呢。”
  麻子果一席话把在场的我、奶奶、梅老伯呵斥了个遍,最后她用棍子戳了戳奶奶:“你先把卵鬼哄睡,到时自家过来,莫要人喊。反正你是大颈蛤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麻子果领着梅老伯骂骂咧咧地走了。
  奶奶的火吊给上山的人拎走了,诺大的院坪沉浸在一片灰色的月辉中。奶奶牵着我,摸索着往巷子里走去。巷子里好黑,大板楼梯下不知名的虫子叫着,一股潮湿混合着尿臊、稻草、陈年木板的气味扑鼻而来,闻了以后却让人奇怪地想瞌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2)
“奶,我怕。”
  我紧紧攥住奶奶的手,奶奶的声音却好安闲:
  “怕什么呀?这屋是我跟你爷爷挑沙烧砖盖起来的,好比自家咯崽一样,长大了,生了胡须,也还是原先那个样子。妹,小心,这里有块砖凹落了,跨过去。”
  奶奶像是长着古里讲的火眼金睛一样,领着我在黑缎子似的巷子里娴熟地滑行。当我们推开虚掩的房门,听见小文匀称的呼吸声时,奶奶笑着嘀咕道:
  “这只大种鸡,真正是会食不会啼呐,这么吵,还歇得咯么落店!”
  奶奶就着窗户射进的淡淡月辉点着了油灯,原先隐在暗影里的东西全都花似的开在了灯光里。我突然看到从蚊帐那端角落里闪出的福祥,不由尖叫起来。愣怔着的奶奶蓦地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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