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衡量,三家影剧院的相互距离最远都不超过两站地,这就好像小小的临海县城的居民以北京的标准衡量都是邻居一样。
临海电影院朝北,在当时是生意最好,装潢最好的电影院。广告说它花了几十万来改进自身的音响和座位。几十万元钱在九十年代初的临海人看来不啻于现在的上千万元。沙发椅、软地毯、隔音环绕墙壁,空调开放,这是我小时候享受过最好的电影院。每次在放映电影前,临海电影院都要播放剧院夜景幻灯片,做广告兼自夸。从建筑外表看,临海电影院是最不起眼的一家,除了崭新的入口正面外,那幢白色两层大楼毫无特色,比不上人民电影院的苏式建筑,也比不上台州电影院古罗马式的高大建筑。但是超强的人气、地处主干道的优越地理和与中心菜场正对面的位置,使得临海电影院成为以观察电影为中心,小吃、商场、小人书摊为延伸的天堂。
我几乎每一次都提前半个小时就兴冲冲地赶到电影院。院前有个几百平米的小广场,游荡着一些小商小贩,后来被租给了自行车摊。正门外面橱窗和入口等候厅的橱窗上都有电影海报和简介,那是我流连的场所。五彩缤纷的海报很能激起人们观看电影的欲望。当时的电影简介都做成八格或十二格的截图连环画,供人先睹为快。临海电影院会将最近一个月左右时间的影片都放在橱窗里。有的时候,学校每月只安排一次电影,我就会如痴如醉地认真阅读这些简介;有的时候,学校会密集安排电影观赏,我每次就只能在满墙的电影图片中寻找新的简介,寻找旧图新意旧文深解。现在想想,临海电影院引进的都是一些小制作低成本的影片,以南方的居多。这样的截图有很浓厚的南方地域色彩,接近我们的生活实际,吸引了挺多的学生。我记得东南丘陵地区的红壤生态环境就常常作为背景在图片中出现。下雨天,屋檐上滴着雨,等候厅和院外橱窗前聚拢着一堆又一堆的人,有兴趣没兴趣地都看一两眼橱窗,任凭溅起的水珠湿润裤脚。我还有过好几次太熟悉橱窗内容,趴在等候厅和放映厅走廊之间的铁栅栏门上的经历。那走廊两边悬挂着影视明星和临海电影院引进的国内外大片的海报,框着玻璃。不过我现在只能回忆起翁红一位明星了。
电影院为了对付像我这样如狼似虎的小观众等候过久,常常提前一刻钟甚至二十分钟放人入场。挤入放映厅的艰难过程一点都不亚于在中关村挤公交车的程度。找着座位坐稳,电影院就开始播放一些动画片。比如小蝌蚪找妈妈、小刺猬背西瓜、猴子捞月、牧笛、等明天、淘气的金丝猴、没头脑和不高兴、草原英雄小姐妹等。观看的时候,这些老动画就已经能勾起小小年纪的我时光倒流陈旧老土的感觉。那些反复播放的动画片所表达的单纯、美好和水墨风景一直伴随了我二十多个岁月,让我对外国动画片保持根深蒂固的排斥感。成年后,我一有机会就搜集这些老动画片,到现在为止在移动硬盘上建立起了一个相当庞大的国产老动画片库。
电影开始了。儿童片和革命片居多。我最爱的是喜剧片和战争片。不过高二的时候,一次在临海电影院看《拯救大兵瑞恩》,开头血腥的场面令我极为难受,当场呕吐。可以说临海电影院扼杀了我对西方战争片的兴趣。现在我坚持只看前苏联和国产的老战争片,比如攻克柏林、莫斯科保卫战、三大战役等。当然,那一次只是个特例。临海电影院还是给了童年和少年的我无数的欢笑和留恋。记得临海电影院在我小的时候只放电影,没有安排任何剧场演出。随着经营变化,临海电影院现在也接受政治报告和学习活动的安排。
电影散场后,必须从右边退场。剧场右边是一个与主建筑等长的小窄院。院子的铁门旁有株树,记不得种类了。树与东边放映厅后段座位的出入口等高。出入的时候常有人攀爬。
出了院子的铁门有三四家小人书摊。那种老上海式的靠着墙壁支着木架子招徕生意的小人书摊在当时就已经极其罕见了,临海县城里仅此一地。这些摊后来只剩下两家惨谈经营,现在已经绝迹。连环画是我的另一大爱好。我小时候不务正业,致力于连环画的收藏、观赏。但是一本连环画两毛钱的“看钱”对我来说实在太高了。我离开临海之前,临海旧书市场上的连环画的平均售价从五分钱涨到五毛钱,高品相、珍稀版的也没有超过两元钱的。我记得自己只在这些小人书摊上看过一两次,还买过两本小人书摊“淘汰”的书:说唐系列中的一本和明朝开国史系列中的一本。后一本似乎是《鄱阳湖大战》。至于那些小吃摊和商店,对于连两毛钱一看的小人书摊都不敢光顾的我来说,除了躲避倾盘大雨外,是不敢涉足的。
我最后一次进临海电影院看电影是在高二。当时骑了车去,停在车摊上。我记得之前手里还特地拽着五毛钱的硬币,准备散场的时候好交车费。可能是看电影的时候疏忽了,出来要交钱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五毛钱竟然不见了。面对满脸艰辛的中年收租阿姨,我不得不表示抱歉。她也只能很无奈地放我走,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她那压抑着的不满。那一年,我刚好18岁。
人民影剧院和台州影剧院两家距离挺近,都是六七十年代的风格,生意都不好。反正小学、初中的时候学校极少安排去这两家影剧院看电影。两家影剧院建筑都比临海电影院大,是两层结构的。人民影剧院几乎是我们中小学生的文艺演出专用场所,台州影剧院则更多是看戏的去处。按说,人民影剧院临着交通干道,台州影剧院地处居民区,生意不会差。竞争的对比结果只能说明影剧院竞争中装潢设备和运行机制的重要性了。
我在人民影剧院观看过多场文艺演出,也登台过那么两三次。当时的感觉紧张而活跃,地方很大,活动的内容也多,但是没有静静坐在临海影剧院中跟随荧幕情绪起伏的感觉。只有初二时在人民影剧院观看高仓健的《追捕》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追捕》是临海中学某周六晚上给住宿生提供的福利。我因家就在学校围墙外,所以也天天在教室泡着,和住宿生关系很不错。大家一鼓动,没票的我也跟着去了。到了人民影剧院,农村班的班主任送了我一张票,才让我得以混入剧场。那一次我完全被《追捕》影片吸引住了。这是我早期接触到的极少的外国影片之一。我一来惊叹于影片的情节构思,二来对感受到的日本民间景象大为好感。高仓健的形象和演技令我大为叹服。电影过后的好一段时间内,我和同学之间还流传着当中的经典台词。还有小学的一次,家里给我两张在人民影剧院的电影票,我约了同班的一位男生一起去看。记得电影是个低成本的弘扬主旋律的警匪片。散场时候已星星漫天了,我们俩讨论得还挺欢。
高中后,人民影剧院越来越不济了。建筑没有翻新,更没有清洁。大厅曾经出租给一家私人影像厅播放镭射小电影,我还去看过一次港台的演唱会;现在是出租给了服装厂商,成了有相当规模的服装店。剧院前的松树长得不快不慢,人民影剧院也继续保持着六七十年代的风格。
台州影剧院的形象和我去那的目的和人民影剧院的情况相似。它距离我家最近。初二的一天,居委会安排了在台州影剧院的某某某成果汇报演出。晚饭后妈妈无事,约了邻居的几位阿姨伯母,带上我一起去看了。演出是关于行业新风的,节目都是各行各业和县里的主要厂家出,纯业余的。我们去的时候,发现冷清得异常,完全不按照票位,二搂没有旁人,完全被我们垄断了。后来又上来吉利集团的一群人。当时觉得穿着比较鲜丽,其中一位胖胖的女人还特别多话。当电信系统的高高在上的职工被树行业新风浪潮的“棒槌”敲醒后,我惊讶地发现下个节目是那群吉利集团的人演出的,那位胖胖的女人还是女主角。当时我在二楼都能看到那名瘦弱的男演员双手举起她时的吃力表情。当时楼下第一排坐着几位穿戴很文艺腔的人,交头接耳。可能是组织方邀请来的评委。
现在想想,台州影剧院的硬件其实不错。它的大厅是大理石辅以玻璃建造的、比两层楼还要高的数百平米的场所。四周也有电影海报橱窗,两旁各有台球桌。我还在放映厅外西边的小杂院里紧急排练过半小时后就要上演的班级集体节目,结果还是大败而归。人民影剧院面朝东方,南边也有个占路为院的小场地。因为花坛、车辆、杂物堆积,也留给了我不同类型的印象。台州影剧院的面积可能是最大的,还附设了一家招待所。我妈妈曾经告诉我说,我爸当年从乡下回家探亲的时候,还带着我妈住过这家招待所。
大概从初中开始,临海城关就新建了各式各样的电影院、剧院。在东边发展起来的新城区里新娱乐场所星罗棋布,吸引走了很多人。老城关的衰落不可遏止,连临海电影院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光。06年春节回家的时候,人民影剧院寂寥如旧;南向的台州电影院将南边的大片老屋都拆除了,新建了两排古色古香的商用房,夹着一条规整亮丽的大街,通向那罗马式的台阶;临海电影院的多种经营越走越远了,彩旗广告和叫卖声铺天盖地,小时候电影放映前留在我头脑里的幻灯片里的电影院样子依稀可辨。三家影剧院构成的天地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小,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也越来越偏僻了。
趁着本命年生日的机会,我断断续续地将往事罗嗦出来。此间这篇文章藏在笔记本里,随着我身体一起在北京的公交车上奔波,起笔于正义路,思考于中关村,完成于燕北园,波折了四天时间。我已经不可能再有回忆中那样悠闲、好奇、朦胧的时光了。人的地理位置发生了位移,情感也发生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