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贝穿宝石红晚礼服。她认识孙,凝视的目光落在茹贝身上,看到她那双非比寻常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绿,难以置信的和善。这可是她始料不及的,也是她不想看到的。茹贝以一种女人对女人的心情对她表示怜悯。你也不能把她看作娼妓,从服饰到言谈举止,到略带沙哑的声音都显得高贵、典雅。伊丽莎白注意到,她说出的话简直完美无缺、无懈可击,很难让人想到她来自新南威尔士,更不会让人想到她那样的家庭背景。她没有炫耀她那丰满性感的身材,而是以女王般的庄重飘然而至,好像她拥有整个世界。
“你能来,真好,康斯特万小姐。”伊丽莎白悄声说。
“你能来迎接我,真让我高兴,金罗斯太太。”
茹贝和孙是最后一对客人。亚历山大从门口走过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该让妻子,还是让情人,或是让最好的朋友挽自己的胳膊?按习俗,这种场合不应该让妻子挽自己的胳膊;可是按习俗,也不应该让情妇来挽。然而,又怎么能让妻子和情妇走在他和孙的后面呢?
茹贝帮他解决了这道难题。她推了孙一把,让他和亚历山大走到一起。“先生们前面走!”她乐呵呵地说,然后压低嗓门儿对伊丽莎白说,“这局面可真有意思。”
伊丽莎白向她报以微笑。“可不是嘛。谢谢你让我轻松了许多。”
“可怜的孩子,你是一个被他们扔到狮子群里的基督教徒。这回呀,让我们把亚历山大扔到狮子群里,”茹贝说着把手伸过去,挽住伊丽莎白的胳膊,“我们让他黯然失色,这个坏家伙。”
就这样,她们面带微笑,手挽手走进大客厅,心里一清二楚,这屋子里所有女人,包括康斯坦斯·丢伊在她们俩的映照下也都黯然失色。
几乎立刻宣布开饭,雇来的法国厨师慌了手脚。他原指望还有三十分钟供他准备饭菜。菠菜苏法莱①还没有弄好,只好先把冷虾倒在小盘里,再在上面浇上蛋黄酱。这可是他烹饪史上的大失败!
亚历山大很巧妙地把情妇和妻子分开——其实也只能分开,她们俩的座位离得很远。伊丽莎白坐在餐桌一边,右手是总督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左手是总理约翰·罗伯逊先生。因为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太独裁,和总理关系不好,作为女主人,伊丽莎白就得极尽“调和”之能事,让大家都心满意足。然而,这个责任对她来说,未免太难。首先,约翰·罗伯逊先生是个豁唇,自然口齿不清;其次,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早已醉意朦胧。更糟糕的是,他那只手一有机会就摸伊丽莎白的大腿。
亚历山大坐在桌子那头,右手是鲁宾逊太太,左手是罗伯逊太太。约翰·罗伯逊尽管是个臭名昭著的酒色之徒,名义上还是长老会教徒。他的妻子倒老实本分,不爱交际,平常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这次特意来金罗斯参加铁路开通庆典,足以说明亚历山大在州里的地位。
亚历山大一边凝视着盘子里的冷虾,一边想,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老于世故的傻瓜,一个是长老会的殉教者,我该对她们说什么呢?我可不善于干这种事情。
桌子那侧中间坐着茹贝。她右面是亨利·帕克斯先生,左面是威廉·达利先生。她恰到好处地和这两个男人卖弄风情,把他们撩拨得非常高兴。坐在旁边的女人们觉得在她面前黯然失色,连气都生不起来。帕克斯和罗伯逊是政敌。州总理习惯于和他的对手争个你高我低了。如果罗伯逊这会儿占了上风,过一会儿,他就得压他一头。所以有必要把帕克斯和罗伯逊分开,就像必须把伊丽莎白和茹贝分开一样。孙还像平常那样风度十足,谁也不敢小瞧这个异教的中国人。巨大的财富可以给远不如孙前程远大的人镀一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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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9)
菠菜苏法莱终于端上来之后,大家觉得,虽然等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很值。果汁冰糕也非常可口。做冰糕的菠萝是从昆士兰用冷藏车运过来的。那地方盛产这种美味的水果。随后上来的是龙虾子烧鳕鱼,接下去是烤羔羊肉。宴会最后一道菜是用热带水果做的沙拉,水果拼成精美的造型,从生奶油中升起,就像茫茫云海中巍然耸立的火山。
宾客们吃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期间,伊丽莎白渐渐进入女主人的“角色”,心情也越来越放松。那些互为政敌的宾客完全有可能互相攻击,搞得大家不欢而散,可是赫尔克里斯·鲁宾逊爵士和约翰·罗伯逊先生就像蜜蜂见了甘露莹莹的鲜花,都被年轻貌美的女主人吸引,顾不得争个你高我低了。如果说,约翰·罗伯逊先生因为这个漂亮女人身上有那么多长老会打下的烙印而有点沮丧的话,他也只能容忍,毕竟自己家里也有个笃信长老会的老婆。
亚历山大却不像平常那样挥洒自如,他搜肠刮肚,和那两个对蒸汽机、炸药、爆破、金矿一窍不通、毫无兴趣的女人闲聊。而且,他估计约翰·罗伯逊总理一会儿就会因为教堂的事情兴师问罪,他得想办法应对过去,所以有点心不在焉。女人们一离开,“兴师问罪”就会以这样的口吻开始:金罗斯为什么不能拨一块地给长老会盖教堂?为什么天主教一个便士也不花,就能既盖教堂又盖学校,长老会在市里要巴掌大一块地,你们还开天价?好了,如果罗伯逊认为亚历山大会改变主意,就让他那样认为吧!金罗斯大多数居民不是信奉天主教就是信奉英国国教,只有四家人是长老会教徒。于是,他懒得听那些女人们聊儿聊女,一心想如何对付约翰·罗伯逊。他准备告诉他,他要捐地给基督教的公理教会和再洗礼派,让他们盖教堂。
一切都按正规宴会的程序进行。一上波尔图葡萄酒,女宾们便像一个人似的站起身,走进那间很大的客厅。男人们至少要喝上一个小时酒,才能再回到她们身边。这是一种为照顾女人上卫生间方便而形成的习惯,目的是避免她们在男人面前出出进进的尴尬。此刻,大多数女人都急着“出出进进”,于是这个“程序”开始了。
“楼下有两个卫生间,”伊丽莎白对茹贝说,“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上楼,到我的浴室方便。”
“你领路吧。”茹贝说,脸上挂着微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你。”伊丽莎白说。浴室里挂满了镜子,两个人对着镜子精心打扮。
“好,这样看起来好多了。”茹贝说,摆弄着她的红宝石和钻石枝状头饰上插的羽毛。“是啊,我也以为我一定会痛恨你——针锋相对。可是,一看到你,我就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你没有朋友。可是,如果你想活得比亚历山大长,就得有朋友。他就像火车头,从一切反对他的人身上压过去,飞驰向前。”
“你爱他吗?”伊丽莎白好奇地问。
“我爱他,至死不渝。”茹贝老老实实地承认。她的脸色变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伊丽莎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痛苦。“然而,再爱,我也没有办法嫁给他,即使我是个‘荣耀的妓女’。是的,我正是这样一个角色。你一步步成长起来,被培养为人妻。我却不是被培养、而是被糟蹋出来的。能成为亚历山大的情妇,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我觉得幸福。非常幸福。”
伊丽莎白似乎突然之间变得聪明起来,她心里想,我们俩真是处于两个极端。我是他的妻子,可是只要有可能,巴不得马上离开他;她是他的情妇,可是只要有可能,巴不得马上嫁给他。世界上的事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我们最好下去吧。”她叹了一口气说。
“假如能找到一张双人沙发就好了。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伊丽莎白。比方说,你身体还好吗?”
“很好。只是脚和腿有点肿。”
“是吗?让我看看。”茹贝在楼梯口跪下,撩起伊丽莎白的裙子,用手指按着浮肿的小腿和脚背。“你水肿得厉害,宝贝儿。他没给你请医生看过?我不是说金罗斯那个老家伙——博顿医生。他根本算不上专科医生,是个典型的乡村庸医。你得从悉尼请个专家。”
四 家事和出人意料的同盟(10)
她们向楼下走去。“我求亚历山大去请吧。”
“不,我告诉亚历山大,让他去请。”茹贝怒气冲冲地说。
伊丽莎白哧哧哧地笑了起来。“我真想看看你是怎样告诉他的。”她说。
“那可就委屈你那两只可爱的小耳朵了。今天晚上,我的表现可是前所未有的文雅。”茹贝大声说,两个人一起走进客厅。“平常,谁都知道我尖酸刻薄,嘴比刀子还快。话说回来,开妓院的人没这两下怎么行呢?”
“听说你开过妓院之后,我觉得你令人作呕。”
“现在还令你作呕吗?”
“当然不。实际上我非常好奇。妓院怎么个开法?”
“经营妓院,比政府管理国家还难。不过,马鞭能帮点忙。”
茹贝和伊丽莎白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女宾们显然都直盯盯地看着她们。尤佛罗尼亚·威尔金斯——金罗斯英国国教教堂神父彼得·威尔金斯的妻子——趁她们刚才不在,已经不失时机地把茹贝的过去和现在,告诉了鲁宾逊夫人、罗伯逊太太和别的女宾。罗伯逊太太听了这个故事觉得天旋地转,赶紧要嗅盐。鲁宾逊夫人却对茹贝的“传奇”极感兴趣,简直着了迷。
康斯坦斯·丢伊不得不和一个非常唠叨的女人坐在一起。这个女人准备嫁给一位内阁大臣为妻。康斯坦斯·丢伊分身无术,只能用嫉妒的目光看着茹贝和伊丽莎白。谁能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她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一边面带微笑朝身边坐着的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频频点头。伊丽莎白和茹贝已经决定结为密友。哦,倘若亚历山大知道这事儿还不大发雷霆?活该!谁让他把一个可怜的女孩孤零零扔在山上,连一个朋友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