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毒药啊?”木木吓着了。
“傻儿,谁让你吃毒药了?”郎糍粑说,“你们先把饭吃好了,我这就过来!”他说着又去卖他的糍粑。等糍粑卖完了,还有几个客人留在店里说闲话。这时,郎糍粑端着一小碗水走到门口的铁锅旁边,用一把小刀刮了些锅灰,调成墨汁,又从橱柜里取出一支毛笔,走到木木身边。
第五章·药到病除(5)
“来,把衣服撩起来,”郎糍粑说,“我给你画一个!”
“画什么呀?”木木还是有些害怕。
“画了你就知道了。”郎糍粑笑眯眯地说。
木木于是撩起破衣服。大家都围上来看。只见郎糍粑用毛笔蘸着小碗里的墨汁,在木木肚子上挥笔作画了,而木木的肚子转眼就成了一方白里透青、一起一伏的画布,下面还透着一根根肋骨。不多时,郎糍粑笔下便赫然出现一只面目狰狞的大蜈蚣,张开大嘴,露出毒牙,将那只毒疮含在它的口中。
“你三天之内不要洗澡。”郎糍粑说。
“放心,我一年都不洗澡。”木木笑说。
“三天之后,你再看,这条毒蜈蚣肯定就把毒疮吃干净了!”
众人瞠目。木木像得了宝贝似的,用破衣服把蜈蚣轻轻盖好,谢过了郎糍粑,便和正艾一同离去。周围的一群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大家都争着要看木木肚子上的那条蜈蚣,而木木决不轻易撩开衣服。
到了第二天上午,木木走在街上,不时感到身边异样的目光。他很得意,感觉自己已成了一位备受关注的特殊人物。而看见有几个女孩正在街边指着他悄悄议论,他索性走到近前,突然间撩开衣服。肚子上的蜈蚣只闪了一下,就将那几个女孩吓得尖叫着逃跑。可跑了几个,又来了一群,一些胆大的男孩女孩都围上来看稀奇,有的还敢伸手去摸。
“小心咬你一口!”木木指了指蜈蚣的毒牙说。
“不怕!”一个小女孩走上来,居然在蜈蚣身上摸来摸去的。木木一呼一吸,那蜈蚣就在他肚子上一伸一缩,缓缓爬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木木和他的肚子都出尽了风头。
可是到了第三天,当木木又在街上掀开衣服,展示会蠕动的蜈蚣时,一个小孩突然喊了一声:“快看,蜈蚣变红了!”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昨天还是黑油油的蜈蚣,这会儿已变得火一样赤红!连木木自己也吓了一跳。更令人惊奇的是,那蜈蚣张开的嘴巴已经合拢,而嘴里的那只红肿的毒疮已然消失了!
“看啊,蜈蚣长长了!”孩子们说,“还在木木的肚子上爬呢!”
消息传到郎糍粑那里,郎糍粑托人传话过来:“快把蜈蚣洗掉!否则就遭了。”木木赶紧洗了蜈蚣,而那只毒疮也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消息传开,找郎糍粑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些看不起病的穷人。而郎糍粑看病还是不要钱,送他几片叶子烟他就很高兴了。
没过几天,舅母穆兰舟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旧伤复发,感到浑身乏力,忽冷忽热,连续几夜做噩梦、说胡话。这天早晨,正艾和母亲一起,扶着舅母来看郎糍粑。而此前,殷海舅舅并不乐意。“会好的,”他说,“用不着去看那些江湖郎中。”
但正艾说:“试试也不要紧,反正又不要钱。”他们就来了。
问明了病情之后,郎糍粑又端来一碗水。
“又要画蜈蚣?”正艾问。
“不噻!”郎糍粑叼着烟斗说,“上次木木身上长疮,是受了热毒。这回你舅母的病正好相反,是受了三更夜寒或小人暗算。这病不好医。别说是画条蜈蚣,就是去山上采来灵芝、人参、冬虫夏草也未必管用。”
“他说得对。”兰舟勉强说。
“那怎么办呢?”母亲问。
“麻烦了。”旁边一位顾客插话说,“看她脸色黄白黄白的,肯定是病得不轻哦。”
“真的吗?”兰舟问。
“莫听他乱说。”郎糍粑说,“你脸色虽黄,但黄如蟹腹,就是说,黄得像螃蟹肚子一样,就是生之色。要是黄如枳实,就是黄得像柑子那种颜色,就麻烦了。”
第五章·药到病除(6)
“哦,”众人说道,“看不出郎糍粑还真有点学问呢!”
“开玩笑!这可是《黄帝内经》上讲的。”郎糍粑笑着说,“看来这妹子的病,是被一场噩梦吓的。所以这一回,要请火神下凡,烧一烧心里的阴气寒气和藏在其中的恶魔——它们都怕火。我今天给你看了之后,你们再去山上的火神庙拜一拜!”
“好的,我们一定去!”母亲说。
“你来看这里。”郎糍粑起身推开窗户,对兰舟说。这时,灿烂的阳光刺得兰舟睁不开眼睛。郎糍粑伸手在她眼前晃动着,口中念道:“来来来,火神菩萨、太阳公公,借一束金光破噩梦……”随后又在水碗之中写了个“火”字,又不知画了个什么符,说:“来来来,趁着热火,把这碗水喝下去!”兰舟端起碗来,将那碗水一口喝尽了。
“感觉怎么样?”母亲问。
“蛮热乎。”兰舟说。
他们谢过郎糍粑就回去了。数日之后,全家人又去山上的火神庙拜了一拜。回来之后,兰舟的病果然好了。虽然殷海还是不服,说兰舟的康复全靠亲人的关心照顾,可他还是瞒着大家,去给郎糍粑送了礼物:一大捆上好的叶子烟和两瓶自家酿的即墨酒。
木木的病好了,舅母的病也好了。是不是郎糍粑治好的,谁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正艾相信,郎糍粑是个好人,也很有本事。所以这天下午,当他又感觉到胸口的隐隐作痛,就独自一人来找郎糍粑了。
“帮我也看看吧,郎师父!”正艾愁眉苦脸地说。
“哪儿不安逸?”郎糍粑问。
正艾指指胸口,说:“这里不开映不开映(音):方言,见第82页注解。。”
“哦,”郎糍粑笑着说,“你这是心病,无药可治。”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知道了!”正艾脸一红,掉头就跑。
“回来!”郎糍粑喊道。
正艾转回头问道:“回来有什么用?”
郎糍粑笑道:“我说无药可治,并不是说就没得治哦!”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治你这心病,根本不用药!”
“啊?”正艾眼前一亮,“那怎么治?”
“你看那边。”郎糍粑走到门前,指着老街那头说,“那边是什么?”
正艾看了看说:“长江。”
“对呀,你去喝几口江水,病就好了。”郎糍粑笑着说。
“真的?”正艾心头一亮,“我懂了。谢谢你,郎师父!”他说着,一溜烟跑了。
从老街跑到半边街,又从半边街跑到江边,七岁的谭正艾跑着跑着,十多年一晃而过,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而当江风吹来,他已站在船头。“其实郎糍粑开的药,我师父从前就告诉过我。”
“对呀!你才明白呀?”坐在船上的善珍说。
“现在也不晚啊!”正艾划着柏木船说。
“好吧,上路!”善珍一声令下,两岸青山便向船头漂移,并轻轻晃动。
至于秋天的月白水,还在眼前轻轻波动。
第六章·下巫山(1)
下巫山
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
——杜甫
当夜幕顺着青山滑落,天地之间,只剩这一条小船。船上的两个人在说了许多话之后,就没再说什么,让星星代替他们,在浪尖跳跃,风中轻歌,如大片蜉蝣,即生即灭,却化为永久。
“要是全世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那会怎么样呢?”正艾问。
“你看,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善珍说。
正艾点点头,默默划着双桨。这时,一艘木帆船迎面驶来,晚风拍打着船帆。船上没有灯,却站着一群人。帆船过后,一条江豚跃出水面,江上天清地静,水流无声,只听见两岸山谷里,传来猿声哀啼。正艾这才想起,这是一次分别的旅程。他恨不能让时光抛锚,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在往后的大半辈子,他长年在江上漂泊,只要一低头就是此时此刻,只是船上再也没有了善珍的影子。
夜晚,船到云阳。江上一个浪头滚过——“快看,一个人头!”正艾大喊一声。善珍吓得直哆嗦,可还是不停地张望——那朵白浪转了一圈又绕回来,还朝他们看了一眼,活脱脱一个骷髅头。“真吓人!”善珍说。这时,柏木船已顺流而下,来到张飞庙前。
两岸都是山。张飞庙位于左岸在长江航运中,左岸、右岸的区分,是以从上游往下*驶的船只为标准。左岸即北岸,右岸即南岸。,夜晚昏暗幽静。而右岸一片灯火,映出十几条船。自下而上的一连串竹棚正冒着炊烟,亮着油灯和煤气灯;灯影之下,人们正吃饭、饮酒、划拳、唱歌。竹棚前面,还有一队纤夫正扛着一根长长的纤藤,像壁虎一样紧贴岩壁,奋力拉船,一边拉一边喊着:“脚蹬石头手拔沙,为儿为女为冤家!”
正艾慢慢划着双桨,几乎和他们的船同时靠岸。下船之后,善珍空手走在前面,正艾提着小皮箱跟在后头;登上几十级石阶,他们走进一家竹棚餐馆。眼前就是长江;煤气灯挂在背后的竹竿上。从后窗可以看见夜雾中的河街,街上坐落着一幢幢木屋和茅草房子;屋里亮着灯,屋顶上的茅草,好像波浪中的水草一样。他们刚坐下不久,拉船的纤夫们就陆续进来,一个个光着上身,穿着草鞋,身上只兜着两块白布。善珍低下头;而纤夫们根本不在乎。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的都是豆花饭——白米饭配上雪白的豆花,外加一小碟红红的辣酱;两个铜壳一碗,吃起来又饱又香。纤夫们盛满一大碗米饭之后,还要再加一勺,就成了“帽儿沱”。因为拉船太辛苦,体力消耗大,这样的“帽儿沱”他们一人能吃三四个。饭后,纤夫们又喝上了高粱酒。夜风吹来,竹棚里散发着汗味儿、酒气和“帽儿沱”的香味,而晚风中,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