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她不确定这些传言的真伪,毕竟,那是男人的世界,那些家国大事,轮不到她去管。她能看到的仅仅是女人的悲哀。
“臣妾昨日一时兴起,便去洪庆宫探望皇嫂,谁知,皇嫂她——”
她好不容易说了个头,却有些语塞,骤然顿住。
“皇嫂怎么了?”朱祁钰不由眯起眼,紧紧追问,知道她口中的皇嫂指的是朱祁镇的皇后钱氏。自从他登基以后,朱祁镇的妃嫔便都迁居到了南苑的崇质宫和洪庆宫,一直以来默默无闻,而他一直忙于政事,也没空理会她们。今日,听汪云慧说起,他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难道,钱氏出了什么事?
汪云慧深吸一口气,狠狠咬牙,这才将实情一一说出。
“自从太上皇北狩未归,皇嫂便整日整夜的哭泣,还设下神龛,每天每夜祈求,希望太上皇早日回还,再困再倦也只是就地稍卧,不肯上床休息!如今,她对太上皇太过思念,右眼被眼泪浸坏了,已是看不见了。早前,她又因太过哀伤精神恍惚而不慎跌倒在地,以致股骨折断,却死活不肯让御医医治,说什么若是能让太上皇回来,宁可让自己的腿断掉。就这么日积月累,新伤成了旧患,如今,那受伤的腿也已伤残恐怕再难恢复了!”
朱祁钰的心狠狠一抽,空着的那只手骤然捏紧,眼光中映进的最后一点沉重灼热,铺天盖地的化成不可直视的灼烈!
为什么会这样!?
看朱成碧
八月初,在杨善巧言辞令的辩解和说服之下,本就有意议和的也先终于承诺让杨善将朱祁镇迎回,消息传回京师,朱祁钰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的发展尽在掌握之中,可是,表面上,却却还是不得不将这场角色颠倒的戏继续演下去。
早朝之上,当朱祁镇即将回归的消息被当众宣布,朝中众臣有相当大一部分满脸欣喜之色,喜不自胜。其实,前一日,他们私下里早就一一得知了。朱祁钰冷眼看着信息雀跃的朝臣,眼角一抽,脸上依旧是平日那般深不可测的笑意,可眼神却是兀自凉薄了许多。
他可没有忘记,朱祁镇毕竟以先皇宣宗嫡长子的身份做过十四年的皇帝,整个奉天殿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朱祁镇并非宣宗皇帝的骨血的真相。朱祁镇亲政十四年,对奸佞多有姑息,朝廷上下必然有其心腹亲党。早前,便有不少平日嫉贤妒能之人因不满他任用于谦的,对朱祁镇的不理朝政心存怀念,如今见朱祁镇被迎回,必然妄想拥立其复辟,正蠢蠢欲动的策划着。反观他,登基时日尚短,羽翼未丰,皇权未稳,若是真如也先所料那般,有人妄图拥立朱祁镇与他争夺皇位,那么,大明内廷必然乱作一团。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扮演着泯灭亲情的兄弟角色,冷漠无情,让所有人皆以为他贪恋皇位,对兄长尚且不留情面,对妄图以下犯上之人更是绝不姑息,这样,才不至于有人敢在这非常时期轻举妄动,内廷时局的稳固才可确保,那荒诞不经的丑闻才不至于泄露,为天下世人耻笑。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前一日便已得知太上皇朱祁镇即将被迎回的消息,高兴得整整一宿未闭眼,连夜制定出了一整套的迎接仪式,工工整整地书写在折子上,特地选在早朝时奉上。
“臣窃以为,太上皇得以回还,实在是我大明之福,这迎接的仪式定要体面才适宜。”胡濙见朱祁钰极慢地翻看那书写着繁杂仪式的折子,以为朱祁钰正在思索着迎接仪式的可行性,开口便朗声讲解,也顺道让朝堂上的众人都知道这仪式的内容,各抒己见:“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太上皇入关,然后在京师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皇上亲自谒见,再将太上皇送往住所,以示敬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朕看得出,胡尚书对太上皇忠心耿耿,所言的迎接仪式想必也是思忖甚久了。”朱祁钰唇角缓缓一勾,笑容越发地深了,声音则甚为平和。“我大明向来是礼仪之邦,就连杀人放火也要冠冕堂皇,自吹自擂那所谓的体面,这迎接的仪式似乎也该要讲个体面!”待到后头,他的声音更是格外的轻缓,“体面”二字也随之变味,似乎已经让人分不清这两个字下面蕴含的到底是些什么,
如今,瓦剌送来的“朱祁镇”乃是由灵藏巫蛊师韩赵燕齐所假扮的,进入居庸关之后,必然要想办法在途中让真正的朱祁镇李代桃僵,而且,朱祁镇身上的蛊毒还未解,时时发作,痛不欲生,只能以银针暂时控制,所以,决不能让迎接仪式太过繁琐,以免不慎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尽管他语音轻柔,可话语落在胡濙的心头,却是字字如针,扎得他目瞪口呆!他瞥了一眼于廷益,见于廷益低眉敛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无意之间说错了话。
皇上的这番话明褒暗贬,夹枪带棒,他自然听得懂,无非是是暗讽他多管闲事。如今太上皇虽然回来了,可土木之败的阴影并没有消除,大明皇帝战败沦为俘虏,实在是个旷古绝金的笑话,仪式若是真的太过隆重,只怕真的有可能徒留话柄,为民间议论。太上皇回来以后,也只可身居闲职,决不可能再复登帝位,自己方才的所表现出的过分激动与欣喜无端得罪了皇上,实在是自讨苦吃。
朱祁钰看着胡濙那乍变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库中所存寥寥,军费尚且不足,太上皇北狩归来,没必要大肆铺张,过分宣扬。”“不如,就由侍读商辂奉二马一轿将太上皇接回来吧。”
“皇上,太上皇归国乃是大事,怎可如此寒酸?”见胡濙突然就不说话了,而朱祁钰那所谓的迎接仪式也淡薄得令人不解,礼部给事中刘福还未领回含义所在,径自开口,提出异议:“臣窃以为,这迎接的礼仪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他话语一出,周围顿时有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有赞成的,有不赞成的,有随大流中立的,一时之间,朝堂上一阵喧嚣。
朱祁钰知道,杀一儆百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慢吞吞地拉长尾音,语气中显出一种压人的森寒。“朕早已遥尊兄长为太上皇,该有的礼仪,朕登基时哪一样不曾做到位?难道还嫌不够么?如今,尔等窃窃私语,似乎有早就蓄积了诸多不满之处——”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对他的言语皆洗耳恭听之时,他突然狠狠一拍御座扶手,骤然起身,赤红的朝服袖角翻飞,像是发怒的凤凰,下一刻即将要乘风振翅,怒飞天际一般。起身缓缓扫了在场的人一眼,他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就连炙热曝晒的秋老虎,也像是瞬间被这发怒的凤凰所降服,日头一下就黯下去了!
“究竟是何用意!?”
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字也咬得极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如此声色俱厉了,可是,却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如此吓人的表情。眼角额头绷着恍如刀刻般的纹理。他双目狭长,目光本就锋利如剑,此时,那微微眯起的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衬在这日光烁金的奉天殿里,显得格外炽亮而骇人,好像可以透过皮肉骨血,直直望入人的心里。
时至如今,他似乎是一点也不介意让众人知道,他那儒雅的面具之后,其实隐藏着一股怎样暴虐的戾气!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沉默弥漫在四周,众人只觉得一股犀利如剑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将他们给迫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什么锋利如箭的东西给刺穿魂魄,名归黄泉,一瞬间,冷汗顺着额角滴下,很快就湿透了衣衫。
胡濙知道,这个祸事是由他挑起的,只好赶紧在此时出来打圆场调停。“皇上息怒,臣等知道皇上厉行节俭,只是,皇上与太上皇乃是亲兄弟,太上皇北狩回还,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太过简单才好。”他已经不敢再提所谓的仪式了,只模棱两可地提了个礼数。毕竟,决定权都在皇上的手里,皇上若是龙颜不悦,满朝文武,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朱祁钰瞥了胡濙一眼,口气很是轻柔,可眼神却比刀剑还要锐利。“朕当然也不希望迎接的礼数如此马虎,但是,太上皇早已差人告知朕,希望迎接礼仪一切从简,他心中有隙,不愿太过声张,朕也是依照太上皇的意愿办事,岂得违之?!”完美无缺的理由,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议论全都堵住了。
朱祁钰的意思,众人总算是明了了。太上皇不想声张,是因为羞耻心作祟,皇上不想声张,是因为厉行节俭,当事人也好,掌权者也好,既然人家是兄弟,自家人都已经将意见统一了,他们这些外人咋呼激动个什么劲呢?
众朝臣均是噤声不语,再也不复言迎接礼数的问题,生怕自讨没趣,触怒龙颜。
就这样,一切都按照朱祁钰的计划默默进行着。
八月初二,正是朱见济满月之日,也先派遣头目七十人,护送“朱祁镇”取道宣府入京,侍读商辂率一轿二马在居庸关迎接。回返京师的半途之上,由唐子搴等人负责神不知鬼不觉地试行调包计,换上了真正的朱祁镇,让韩赵燕齐恢复本尊。中秋佳节,朱祁镇到抵达了京师,在安定门易换轿马为法驾,再进入东安门,接受百官跪拜朝见。朱祁镇身上蛊毒作祟,疼痛难忍,连法驾也没下,强撑着与朱祁钰见面,双方极为迅速地授受了传承帝位的形式礼节,如此,朱祁钰才算是卸下了英宗授予的监国之职,正式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随后,朱祁镇便被送入了延安宫崇质殿,由韩赵燕齐施以药石,解除身上的蛊毒。
虽然食髓蛊没有致命的威胁,但朱祁镇所中时日太长,那蛊毒已经深入骨髓,只能一直靠银针压制,解起来也颇费工夫,据韩赵燕齐所说,没个一年半载是决计解不了的。于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