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司礼监、六部,这是朝廷之内除皇上以外最有决策权的三个集团,朱祁钰想要易储,即便是于礼法不合,但只要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便就万无一失了
素衣曾听朱祁钰提过,如今甚有权威的几位内阁阁臣都是在他登基之后才拔擢起来的,司礼监又在兴安的掌控之下,对他的决议自是不敢擅权的。而于廷益如今既为少保,又兼兵部尚书,且还总督军务,就连朝中用人也多取决于他,可谓是当朝最得宠的权臣,各部尚书也都为其马首是瞻。
简单说来,易储之事,只要能得于廷益的支持,那么,相信六部官员也就绝不敢私下多言了。
而今日,朱祁钰宴请群臣为朱见济进行抓阄仪式恐怕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机会让在场的阁臣都明了他易储的打算,也趁机试探于廷益的反应。
于是,素衣微微臻首,不动声色地坐在朱祁钰的旁侧,任由那些阁臣在席间说着谨慎恭维的言辞,却是悄悄注意着于廷益的每一个表情。
而于廷益也不声不响地打量着素衣和朱见济,睿智的眼中微微有一丝疑惑,或许还在思量所谓“杭贵妃”是否有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却也面色如常,将一切掩藏得滴水不漏。
不言不语,各怀心思。
宴席之后,朱见济一点也不老实,当着各位阁臣的面,哭闹着在素衣的怀里挣扎,非要御座之上的朱祁钰亲自抱着他去抓阄不可。朱祁钰也不推辞,抱着朱见济走向那放满了各种物品的案几。
众人都恭敬的站在一旁,扮演着皇家天伦温情戏的称职道具。可就在朱祁钰抱着儿子走向那案几的时候,素衣眼尖地发现,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聚集在那摆放着抓阄物品的案几上之后,脸色都无法避免地微微泛着青白色,像是多少有些惊骇。
素衣随着他们的目光瞥了瞥案几上的物件,顿时也愣住了!
那案几之上放置的除了抓阄所必需的官星印、食神盒、酒令筹筒、仓颉简、鲁班斗、伊尹鼎、将军盔等常备物品,竟然还放置着两样匪夷所思的东西。其中一件,便是朱祁钰御前所使用的“亲贤保国”寿山石玺印,而另一件,竟然是那藏着剑的碧□箫!
素衣惊骇的自然是那有可能暴露朱祁钰身份的玉箫,而阁臣们惊惶的却是那御玺的所在。
皇上公然将御玺至于皇长子抓阄的案几上,分明是明示众人,皇上有意要废掉当今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以传承天下。
而抱着儿子的朱祁钰却是一派镇定,对阁臣们那明显惊惶的脸色视若无睹,只逗哄着儿子去拿案几上喜欢的物件。
朱见济在朱祁钰的怀中,滴溜溜的眼儿转动着,注意力已经被那些抓阄的物件锁吸引,对那些新鲜东西似乎都颇为感兴趣。
虽然感兴趣,他却并不动手去拿其中的一件,而是偏着脑袋仔仔细细打量,像是在认真思考要将其中的哪一件据为己有。好一会儿之后,他往前勾了勾身子,左手伸向那寿山石的御玺,嘴里“咿咿呀呀”了好几声,右手又伸向了那三尺长的碧□箫。大约是碧玉所制的洞箫有些沉,他没办法单手很轻松地拿起来,却又不肯放开已经握牢了御玺的左手,便皱起小脸,憋足了劲做出极为努力的模样。
朱祁钰只是淡笑,也不帮忙,只是任由他自己忙活。直到朱见济凭着自己的力气,将那御玺和玉箫都拿起来抱在怀里,他才抱着儿子转身。
此刻,那寿山石的御玺正被朱见济牢牢抓在手中,而那碧玉的洞箫似乎是被他当成了什么吃食,张开嘴津津有味的啃着。
朱祁钰看了一眼有些发怔的素衣,又扫了一眼朝臣们的神情,如愿地看到他们的脸色比之方才更显苍白了。
须臾之后,他才缓声开口:“有劳诸位爱卿贺朕皇儿的生辰,朕的心思和意愿,各位想是应该有数了罢。”
众人三呼万岁,看来是无人异议,朱祁钰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目光落到了于廷益的身上:“于爱卿,朕有要事要与你商议,今日便就留在宫中与朕一同晚膳罢。”
一时登览
自朱祁钰言明要与于廷益一同晚膳,商议所谓的“要事”之后,于廷益便一直有些惴惴的,却并未稍露出任何忐忑难安的神色。
据他看来,皇上在皇子朱见济的抓阄仪式上刻意将御玺与抓阄的物件放在一起,定然是有了易储之心,借此机会向几个得宠的阁臣透露消息,而更多的意味,恐怕还是要试探他的反应。
如今,太上皇幽居崇质殿,手中已无半分实权,当朝太子又年幼无知,只能倚靠上圣孙太后,他也曾担心过会因太子之位而引发朝堂上的争端,却每每自我安慰之后把担忧给强压了下来。而当今皇上对他信任有加,保卫京师之时,不仅将军权全数交予,且对他“矫诏”的举动视而不见。而后,皇上勤政爱民,拔擢贤才,堪称贤明国主,即便有心“父子传承”,要废掉太子,另立自己的儿子,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值得意外之处。
只是,他难免有些失望。
当日京师危急,还身为郕王的皇上淡看名利权势,一心效仿出仕的陶公,不肯登基承继大统,可而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皇上却已是对皇权的滋味上瘾了么?
所以才这般费尽心思,谋划着要易储?
而说到易储,那太子朱见濬年纪尚幼,并无过错,想要这么无缘无故的废掉,只怕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直到晚膳时刻,他在内廷总管太监兴安的引路之下前往皇上的寝殿,也还在暗暗思索着,倘若皇上要与他商议的真的是易储之事,他该要怎样应对,才能做到既不触怒龙颜,又避免朝堂再起争端。
古来便无双全法,他却把不稳这御赐的晚膳是不是料想中的鸿门之宴。
入了独倚殿,朱祁钰正在批阅奏折,他也自是行了君臣大礼。净手之后,朱祁钰神色泰然地赦令他抛开所谓的君臣之别,共坐一桌用膳,他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得应承了下来。待得他坐定之后,一旁随侍的小太监便在朱祁钰的示意之下开始传膳。他细细扫一眼,竟发现晚膳的菜色都属清淡之类,就连蔬果也都细细挑选过,像是有意要避开他那初秋季节时时发作的宿疾。
于廷益只觉得似是又回到了几年之前。当日在素瓷居,朱祁钰邀他一同下棋品茗,他当时的心情也是如现在这般迷惘,不知笑容可掬的朱祁钰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而如今,朱祁钰身为皇上,却仍旧入当日一样,让人摸不清那如常的神色之下,掩盖的究竟是何种心思。
朱祁钰一言不发,只是轻笑,亲自端起那东陵玉的酒壶给于廷益斟酒,于廷益自是不敢不一饮而尽。而那酒入喉也并非烧辣的烈酒,那醇厚甘甜的味道细细品来,竟颇似五芳斋的“百花甜酿”。
“爱卿,你可知朕今日要与商量什么要事么?”连斟连饮了数杯之后,朱祁钰才放下酒壶,手指悄悄从壶壁上描着的龙爪兰上抚过,唇边笑意温和,眼神不过是轻轻一动,不着痕迹地瞥了瞥以金线绣着缠枝宝相升龙入海的薄纱帷幕后面,随即便弹开,笑意不觉又深了几分。
于廷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僵,突然起身,撩袍缓缓地再次行了个君臣大礼,犹如倾倒难再扶的泰山:“臣惶恐,臣不知。”
话虽如此,可他的表情却并不见丝毫的惊悸与惶恐。
朱祁钰见于廷益突然起身下跪,故意做出一副极为迷惑的表情。“朕与爱卿素来君臣无隙,爱卿为何突然行此大礼?”他伸手扶起于廷益,执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半真半假地长吁短叹,似是有些沮丧,连语调也突然有些暗哑了起来。“朕只不过是寻思着,这些年来执掌社稷,多有倦怠,时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知有没有辱没先皇的的仁德之名,颇有些惴惴,却不知,在爱卿的眼中,朕究竟算不算得一个称职的国主?”
于廷益摸约着朱祁钰会提起易储之事,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有这样的询问,原本平静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皇上兢兢业业,勤政仁厚,乃是我大明当之无愧的贤君,何来辱没先皇仁德之说?”他正色地开口,即便心中有着疑惑,却仍是答得极认真,一点也没有溜须恭维的成分。
朱祁钰径自又斟了一杯酒,却是将那满满的酒杯攥在手里,微微低垂着头,眼神却是犀利如剑,明亮逼人:“既然如此,那爱卿认为,朕的中宫皇后汪云慧又如何?”他极慢地扔出第二个问题,抬起头,却见于廷益明显一怔。
“汪皇后贞静仁慈,爱民如子,实乃难得的贤后。”强作镇定的答完,于廷益才隐隐觉出了其间的不对劲。
内廷盛传皇上专宠杭贵妃,对汪皇后甚为冷淡,此番看来,难道皇上他是想要——
思及至此,于廷益突然明了了朱祁钰的目的所在,心里顿觉堵得厉害,似是掀起千层巨浪却毫无可倾泻之处,额上惊出了一层汗,却还极力维持着表面如常的神色。
“贤后么?”朱祁钰自是看见了于廷益不自在的神情,却视若无睹地起身。
独倚殿通明的烛火之下,他那一身赤红常服上的团龙耀出灿灿光芒,像是要腾云入海一般。“爱卿想必很清楚,当日朕之所以立汪云慧为皇后,皆是出自上圣皇太后的意思。朕初登大宝,代他人执政,上圣皇太后为的不过是多一个可以牵制朝廷社稷,便于掌控全局的棋子罢了。朕素来就对野心勃勃的内侍宫妃无甚好感,岂能容她们如此猖狂的妄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语调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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