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急急地转身就走。无奈之下,素衣不得不开口。
“唐姑娘,请留步。”
唐翥儿停下匆忙离去的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讶异。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但她自认记性还是不错得,眼前这个眉眼如画却神色淡漠的艳治女子,她应该是从未见过的,可为何这女子却认得她这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她迟疑着,脑子里闪过的是无数种揣测的念头,闹不清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你是——”
素衣那双顾盼生情的眼眸略略一动,冲着她有几分示好意味地嫣然一笑。“我是李惜儿。”就在她自报家门的那一瞬间,她很清晰地看见唐翥儿的神色由原本的疑惑变作了暗含怨愤的鄙夷,就连脸色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哦,不知你有何事?”唐翥儿微微点头,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却并不看向她,只是扭头微微怔忪地望着太掖池旁那一排发了新芽的垂柳,没有表情的脸上像是染上了一层酷寒的冰霜,在三月里草长莺飞的阳光下,显得极不协调。
细细想来,她唐翥儿在宫里也呆了有足足五年了,本以为可以盼得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结果,却不料,殿下一直将她安置在吴太妃的寝宫里,对她不闻不问,能避则避,从不多看一眼。前段时日,殿下“外嬖”教坊妖姬李惜儿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对这个李惜儿多少的是心怀怨恨的,如今,当这李惜儿站在自己面前,她竟只觉得,因为这个女人,自己自认为非君不嫁的痴情,在他人眼中会沦为如何彻底的一则笑柄。
不是么,一个低贱至斯的教坊女子,竟然也能轻易得宠于她日夜思慕的男子,敢如此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情何以堪?
素衣看着她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多少也能猜到她是何种心思,却故意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眉间带着挑衅的哂意,似乎很有点不屑一顾:“我听说姑娘与陛下自小青梅竹马,如今入宫也有数载了,却一直无名无分。我一时好奇询问陛下缘由,他却说早已对你言明,向来只当你是亲妹,对你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却不知,姑娘为何要执迷不悟,甘心在这深宫之中虚度光阴?”
话一出口,素衣便看见唐翥儿的脸色随着她的言语而愈加苍白,眉越蹙越深,却还要刻意拖长了尾音刺激她得情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姑娘从未有过另觅良人的念头么?”
“你——”唐翥儿忿然地看着素衣,眼睛里几乎冒出火焰来,显得愤怒难当,可一时又找不到适合的言语进行反驳,只是呼吸急促地立在原地。好半晌,她才稍稍稳了稳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在气势上处于劣势:“即便我执迷不悟,那又如何?我的事与你无光!无需你假好心!”顿了顿,还不等素衣回过神来,她又连珠炮似的说开了去:“就算殿下对我全无半点男女之情,那又怎样?我唐翥儿这一生便就认定了殿下,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素衣与她的交道不多,在朱祁钰中蛊毒之时,曾领教过她的刁蛮急切的性子,但当时情势危急,也没有太过在意,而今,她这么直率地表明心迹,倒反让素衣一时哑口无言了。
“为爱痴狂之时,同生共死,也不过是说说便罢的小情趣。”错愕之后,素衣忍不住失笑,可嘴里仍旧是尖刻的嘲弄:“这些话,我李惜儿在欢场上听得多了,时至今日,还从未见过能履行诺言的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爱恨生死的,说得不中听些,那都是用来骗无知少女的。”说完,她掩唇笑了起来,花枝乱颤般,几乎弯了腰。
“有什么好笑的?”唐翥儿为之气结,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口不择言地驳斥道:“我对殿下的情意,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欢场女子,又怎么会明白?”
素衣因她的言语而略略一颤,止住脸上那刻意而为的笑,表情也逐渐地认真起来了:“这么说来,你对皇上的情意倒真有些两,他对你如此冷淡,你竟然也肯为了他去死?!”
唐翥儿倔强地瞪着她,紧紧咬着牙,即便泪水已经在眼眶中不断打转,可她却命令自己,一定不许哭,尤其是,不能再这个女人的面前哭。“我唐翥儿今日说得出,他日就必然做得到,否则,天地不容!”铁一般的誓言一出口,她转身紧紧闭上眼,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襟上,很快便没入了那粉色的绫罗,只剩下淡且圆的点点水渍。
素衣看着那背对着自己微微抽泣的肩,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痴傻得可爱,却也可敬。这样的她,何尝不想当年的自己?
“唐姑娘今日的一番话,我定然会牢记在心的。”默然许久之后,素衣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以确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唇角露出几不可察的笑意:“不日,我将会为唐姑娘准备一份大礼,一偿姑娘多年来的夙愿,只希望,唐姑娘往后莫要后悔才是。”
语毕,她摇摇头,也不去理会唐翥儿错愕惊诧的表情,只管徐步离去。
有人说,如果害怕失去,那么,就最好永远不要得到,只因,失去的痛苦足以摧毁一切。
可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得到的不管多好,都是无关紧要的,而那些永远得不到的,才是一生恋恋不忘的。
有所得,必然要有所失。
茫茫红尘之路,舍与得的难题,总有那么多人看不破,为之痴狂,为之神伤。
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东西,能使得一个人愿意舍弃一切去追求而无怨无悔!?
执念,于她而言,已然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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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祁钰批完礼部呈上的关于杭皇后葬礼事宜的折子,回到独倚殿之时,却见素衣正对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的玉石棋子冥思苦想,连他进来了也顾不上抬头看一眼。他兴致盎然凑过去一看,原来那魅力比他更具有吸引力的是一局“珍珑”残棋。如今,白子已是四面受敌,八方被困,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来是绝无任何反攻的契机了,即便是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改变不了溃败的结局。
他蹙起眉,有些吃味于她的视而不见,耍赖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都给搅了个乱七八糟,语带笑意地开口:“我为何从不知,你对博弈也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对于他如此的无赖行径,素衣无可奈何,只能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怎么,就只允许你玉蕴珠藏,不允许我有所保留么?”看着他晶亮的眼眸,她突然慧黠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将手心里握着的白玉棋子放到玉钵里,不紧不慢地挑衅:“听说,你也算得上是个博弈的高手,不如——”
对于这样的提议,朱祁钰颇有点求之不得。说到博弈,他可是尽得了前朝宫廷棋士的真传,未尝有过败绩。而素衣的棋艺他还从未有机会领教过,此番又机会,正好分个高下。“素衣,你可要当心丢盔弃甲哦!”他刻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自信满满地,就连傲气十足的话语也像是意有所指。
“骄兵必败,这可谓是兵家大忌,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了。”对于他的自信,素衣报以一笑。直到双方摆开了战局,即将开始一场不见硝烟与血腥的厮杀时,她却又突然开口了:“就这么对弈,实在有些无趣,不如,我们约定个赌注,如何?”
对于这个提议,朱祁钰微微挑起眉,眼神瞬间就变得犀利了起来。“哦,什么赌注?”他漫不经心地垂下头,随口询问了一声,便用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钵里的墨玉棋子。
素衣粲然一笑,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紧张,借着笑让自己的语气听来与平素无异:“谁输了,就要应承对方的一个要求。”
朱祁钰半晌也不搭腔,只管继续将那些墨玉的棋子拨弄着哗哗响。“素衣,你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只管开口不就行了么,难道我还会推辞不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眼眸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像是一片湛蓝的深海,全然不见底,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素衣被他异常敏感的自觉给弄得哑口无言,只能臻首低垂,不再言语,借以掩饰自己的无力反驳。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徒然想到了什么,很受伤一般停下手里的动作,连语音也带着微微的颤动:“难道,你又要走——”
“我哪儿都不去,你多心了。”素衣无声地叹气,为了不让他误会,只得开口辩解。在听到他松懈一般地长吁了一口气后,她复又开口,显得有些难以启齿,表情却极其认真:“不过,我今日向你要求的这件事,我料想你是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
“你这般笃定?!”朱祁钰眯起眼,表面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在心里却暗暗揣测着,素衣所要求的必定是什么棘手的事,否则,她无需如此为难。不过,退一万步说,只要她不再轻言离开,那么,即便是再棘手的事,也不过尔尔。“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不妨说来听听?”他起身,辗转到坐塌前,盯着几上冒着袅袅轻烟的白玉茶盏,等待她开口。
素衣踌躇了好半晌,心中始终有些纷繁不定,终于深吸一口气,将那难以启齿的要求诉诸言语:“我希望你能够册封唐姑娘一个名分。”
这倒的确是个他定然不会轻易答应的要求!
阴鸷之色随着她的话语一字一字侵蚀了眼眸,听完她的话,朱祁钰神情一冷,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给我一个够说服力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