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之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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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之前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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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柔柔于掌上一掂,那柳条尖被抛,飞触牛尾。“唰”地一声,两头牛齐齐发力,向东驰去。
  牛车如风驰电掣,月光一路相伴数十里。和田的月色,先是绿洲沙枣树冠的明媚,而后是千寺遗址边缘的皎洁。当夜行人逐渐抛离了城池,巍峨浩荡的昆仑山脉连绵而出。那时,雪峰如银,月色如银。端午的魂灵,被这种自然美景,激越出狂喜的火花。
  那火花留在少女脸颊上,又被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抛给前方广阔的大河。
  那条大河在月下闪着无数银色的光点,川流不息,宛若生命。
  尉迟注视她说:“这就是玉龙喀什河。突厥语是白玉河。没有它,就没有昆山玉。”
  他发出一声长啸,车停在河谷碎石滩上。端午率先跳出了车子,她看似顽皮,捉着尉迟手中那根柳条。尉迟想要将柳条送给她玩,身子向前一倾,端午顺势扶住了他。
  她旋即离开他,背过身去,挥舞起柳条,重重踩那些坚硬的碎石。她突然歪了下嘴,原来是鞋底忽然穿了个孔,露出两个脚趾头来。她吐了吐舌头,装作若无其事,回头看尉迟。
  那尉迟手中持了根及腰的银杖,微微一笑,便向前走去。手杖敲击石子,叮咚作响。
  端午随着他转过河弯转角。尉迟迎风站住,向她点头。
  半片轻云,抚过银蟾。玉龙喀什河更像银河。端午居高临下,看清河中景象,不由惊叹。
  大河哗啦啦冲刷河道,雪山在水里斑斓倒影。若隐若现的光斑中,竟伫立着一个个赤 身的西域女子。她们抱着淘箩,不时俯身,步步前行,任由雪融冰河漫过腰腿。夜色中,女子们的裸 背,散发着玉一样的清辉,令人忘却杂念。她们的头上,缠着色彩鲜艳的头巾。远远看去,就像成群天女下凡玉河,又像是散落于激流中的花朵……
  尉迟嗓音低沉:“昆山玉,以此河之子玉为最上品。从古到今,我们和田的姑娘和妇人,都在月色下,到这条河中捞取美玉。我母亲说:美玉乃是月的魂魄,凡是月光最明朗的地方,就会藏着好玉石。然而,玉和珍珠一样,也是汇聚天地之阴气,所以这样的工作,只有女子才最能胜任。端午,你说,你会像喜欢合浦珠一样喜欢昆山玉吗?”
  端午眺望着河,点了点头。其实,她喜欢的是合浦珠本身之美,而不是合浦珠的价高。昆山玉,在她心里,因为这个晚上,因为尉迟公子,更多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她忽然问:“那些女人……是奴隶吗?”
  尉迟摇头:“她们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却为了找玉而辛苦。玉石,能换来衣食药品。世间任何东西,都是要代价的。”
  端午转了转眼珠。她想起尉迟所说的白玉帝国……那需要怎样的代价呢?
  尉迟仿佛不知她所想,近乎痴醉,无声无息地望着玉龙喀什河。作为一个采珠司长大,见识了商人唯利是图的奴隶,端午忽然为他的神情而感动。她想到了八娘子,不由暗暗惆怅。她鼻子发酸,仰面天幕,一只山鹰,正展翅翱翔。
  尉迟跟着仰头,此刻他的语音也近乎深情。
  “端午,我知道你正在想你母亲。在我彷徨时,也会想起我母亲。我尚在襁褓中,尉迟家败落。人们肆意嗤笑这一失去了荣光的姓氏。父亲更抛弃了我母子,选了另一位佳人。因为他觉得我这样的男孩,无法继承他的志向。母亲去世后,我流浪世间,渐渐忘了她的容貌,但我记得玉河里她的笑声,她的足迹。无论我走到哪个地方,只要想起母亲 ,我就闭上眼睛,能听到这条河的奔流。它重复着回来,回来。你闭上眼,能听到海的声音吗?”
  端午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她睁开眼皮,眼湿润了。
  她吐了口气,坚定说:“总有一天,我要回去找我娘。”
  尉迟引领端午走出河谷。大河从宽陡窄,两岸有芦苇萧萧。
  大河对岸,黑影幢幢,坡地上有数簇火炬。
  端午问:“那是房子吗?”
  “不错,若要取得最美的玉石,就必须在玉龙河最险要地方,建立起管辖采玉人,及时选玉的场所。那些房屋还在兴建……再等等……”
  他话音刚落,对岸隐起骚动。叫嚷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尉迟静听,目光灼灼。有数人快步涉水而来。为首的用和田土语报告什么。
  端午本以为尉迟今夜形迹秘密。转念想:身为城主,不至于任性夜游。
  尉迟摇手,唇边掠过一丝笑。端午为那丝笑惊了一瞬。不待她想明,尉迟说:“对岸不比此处安全。你且留在这,我去去就回。”
  “……好!城主轻便。我哪也不乱走。”
  尉迟将银杖给她,弯腰说:“此杖内有毒液,一刺便可置人畜于死地。拿着,别推辞!”
  端午点头,心跳极快,仓促说:“你多小心。”
  一个大汉背起尉迟,淌过河水。
  端午凝望对岸,不由焦急。除了河水声,喧哗声,她听到了更多,那是来自昆仑山,来自鸟兽,来自黑夜的重重声响。她抱肩环顾四周,靠月光分辨一切。
  突然,她警觉到河滩芦苇丛,爬出一条断尾蜥蜴。芦苇间,发出嘎吱几声。
  她没大喊,压抑着恐惧。先发制人……她不能等任何人攻击她。
  白花芦苇,月下含着妖气。端午静默,举起手杖,忽朝那地方冲过去。
  她刺过芦苇,用手杖尖点住生物。她呆住了,那蜷缩着的人,也“呀”一声。
  是个红头发小孩……是随他们一起进城的小松鼠!
  “怎么是你?”端午凶巴巴威胁:“喂,我不许你动一下。”
  小松鼠牙关咯咯,浑身寒颤。他缠着手帕掌心,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鲜血淋漓。
  端午壮胆蹲身,小松鼠张嘴,却喷出一股松子甜香。
  他盯着端午,吃力说:
  “美丽姐姐啊,
  不要同情我,
  也别帮助我。
  我已准备好:
  有金就有蛇,
  有花就有刺,
  有甜就有苦,
  有生就有死!”
  端午眼冒怒火,低声:“你犯了什么错,小小年纪就准备死?我杀人,也骗人,可我觉得,活着总比死好。你只会说漂亮话。既然准备死,躲这里做什么?”
  小松鼠闭上了眼。他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眼:“……哥哥……哥哥……”
  端午面前,迷雾顿起:怎么办?引发对岸骚动的就是小松鼠?他不是一个流浪的小诗人吗?喧哗复归于平静,没有多少时间来决定了……她捧起苇丛边几块沾上血迹的石子,推入水中。快速起身,顺着河岸线向前方跑去。跑了好一会儿,她下水,以手杖拨弄河面。
  对岸人已发现她,尉迟大喊:“端午?”
  她大声答:“方才有条大鱼……”脚跟打滑,她倒在水中。
  尉迟不要人背,以超乎想象迅捷,拽行到河滩。
  端午露水,一手拿杖,一手抓快石头:“玉!城主,我找到了一块玉!”
  尉迟笑而摇头:“那不是玉。快上来!”
  端午心思百转,露齿一笑。几个人顺着河岸下去,好像也要找“大鱼”。
  端午被带到一间烧火木屋,尉迟给她喝了点鱼汤。她问:“危险过去了吗?”
  “嗯。过去这些河滩,常有野猪,野狼出没。也许是在山中太饿,才会下山的。他们一时惊乱,不足挂齿。”尉迟语气稳妥。
  端午寻思,要不要告诉他小松鼠的事?如果……他不能饶恕小松鼠呢?小松鼠……究竟做了什么?她飞快坚持了方才决断:即便是小松鼠有滔天大罪,她不愿成为揭发他的人。
  她不想让尉迟看出来,也亏心于面对这蔼然微笑,她只能装瞌睡。
  尉迟似不忍心唤醒她。端午真要睡着了,他才来拍她:“回去了?”
  连上车,她都是疲倦样子。牛车停在尉迟府前,她才彻底睁眼。
  天还漆黑,月影朦胧。
  尉迟不急于下车,凝视她,认真说:“端午,我会让你留在这里。"
  她脸上发烧,那不是少女怀春,而是出于愧疚。
  从金刚顶阴影下,闪出来一位牵马的年轻人。
  此人面如冰玉,语气更冷:“那可不是你说了算,无意哥哥。”
  尉迟沉默片刻,懒懒笑道:“是子京?看来,你的酒量见长,功夫也见长了。”
  端午伸头。天哪,燕子京……他没有醉……?难道,他一路跟着他们?
  燕子京冷笑:“我酒量没长,只戴了个解酒用的戒指而已。我听说,采珠司有人不断打听你,所以借这丫头来试探。果然,公子无意,处处有心。你让老头送上珍珠的时候,我就知你想跟我玩。伸手就摔断项链的人,哪能被你差遣去蒙古王廷?”
  尉迟保持笑容:“子京,你实在聪明。我是和采珠司有渊源。然我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总爱对发迹历史讳莫如深。我刚才确定端午是故人之女。本想等你休息好后,才找你商量。”
  “我已休息了个够。你拒绝帮我,我不能强求。我比你们早回到城里。仆人们已尽数在城门等候。这女孩是我的货。我现在不乐意卖她,也不会把她送你,因为你终究骗了我。”
  尉迟叹息:“子京,你太多心了。你来我府上,先说要通关文书。可你身边难道没藏着大元知枢密院事 燕帖木尔亲笔盖印的过关信?当然,我并不责怪你。”
  “无商不奸。是你教我的。”燕子京道。
  “毋宁说‘兵不厌诈’。我也教过你。”尉迟说。
  端午全然清醒,咬住嘴唇。燕子京不可理喻,而尉迟本不可能单纯。
  跟着燕子京走,会痛苦。留在尉迟家,也没那么容易。
  尉迟缓缓到燕子京身边,扬出赶车柳条,好像要抽头顶金铃,又猛然收手。
  他问:“这个人,你当真不能留给我?”
  “不能!先前,我已令使者绕开和田,快马加鞭,把我的礼单上呈给诺敏王府。如果你执意留下她,我不知是否会激怒谁。”燕子京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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