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之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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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之前传-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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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京颤手拿碗,吃了半包药粉。他停了一阵,似在犹豫,又仰脖子,把剩下半包也都吃了。
  他咳嗽了一阵,像是呛到。也坐不住了,只得趴桌上。
  端午用拳头使劲替他砸砸背,而后连扶带拖,哄他上楼。
  燕子京步子沉重,端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炕。
  她气得骂:“你刚怎么下来的呀?”
  燕子京没答。看来那药粉真有点效力,他睡着了。
  端午给他盖好毡子,才弄出点厨房里搜罗来的碎羊肉,咀嚼着下咽。
  她方才在厨房内费时多,除了磨石头,还磨了不少胡椒面,全藏在荷包内。
  午后,起了西北风。黑风呼啸扫过戈壁,像是哭泣的声音。
  端午不知燕子京何时复原。她用麻布遮住口鼻,在客栈四周转悠了一遍。
  箱笼牲口什么,都被一扫而光了,不过那辆棚车,虽没了马,却留下了。
  房顶,可以了望远方。她站了半天,却连只兔子都没瞧见。
  端午寻思着:不能让尸体们那样歪七歪八横着。人死,也要有个样。
  她把所有屋子翻了一遍,找出几十条毡子来。
  她憋足一口气,把所有尸体都平放在地上,再用毡子裹了每个人头面。
  她特为把那四个女奴拖到了一间房内,并排放着。
  那些尸体俱为惨死。而端午毕竟是个孩子。
  她干一会儿活,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擦了泪接着干。
  这两个时辰“运尸”,本是她自找的麻烦。
  但她也一并记在蓝眼睛和小松鼠帐上,恨他们恨到刻骨铭心。
  厨房边上有口井。西域干旱,端午踩了半天,才打上来一桶水。
  井水冰凉,正好给病人用来退烧。
  她在厨房里挑了两三把刀,藏在身上。还把一个吊肉尖钩取下来,当簪子插在浓密的发髻里。
  忙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嗅到血腥气的秃鹫,在驿站周围盘旋。
  端午决心不给驿站外火把点火。她反锁上门,在入口处,楼梯角,凡是人能行路的通道,摆上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这样,即便有老鼠经过,端午也能听到动静。
  她抱着一锅萝卜,跑到了楼上。
  点上油灯,见燕子京正熟睡。他睡着时,看上去不凶恶,也不怪癖,倒有点像孩子。
  她曾听仆役说起燕子京属羊,掐指算算他才二十岁。端午从前看他,怎么都觉得他不止。但今晚端详,他也就是那岁数。她不懂:燕子京在繁华的大都吃喝玩乐,做什么生意不能赚呢?他非要跑关外,来西域,做人贩子,惹匪帮!自作孽……然而,她现在并不希望他不可活。在这个豺狼虎豹横行的地方,别人也未必比燕子京好。
  她最讨厌欠人。这几天索性还清了欠他的,以后他便不能再说嘴。
  她大着胆子,碰了下燕子京额头,还是烧得滚烫的。
  她绞了把井水手巾,放他头上。燕子京嗯了一声,像极其痛苦。
  端午想:那药粉好像也没什么神奇。寻常发烧,吃副煎药都能退些热呢。
  她要照顾病人,没地方睡,就把那裘皮,铺地上当床。
  她感到身下裘皮里有些零碎,摸了摸,还真有。她取出小刀,偷偷在里子上划了一道,暗暗好笑,原来那裘衣里面,缀缝着十几根黄金链子。如此推测,燕子京行李里边,还有一些他素日就藏好的财物。应了一句话:瘦死骆驼比马大。燕子京无论如何悲惨,都不至于上街讨饭去。
  她睡了一会儿,总不能入眠。月黑风高,虽然屋子里还有个活人,但她不踏实。
  她又爬起来,看看燕子京。他的嘴唇烧出两个泡来,那滚烫的红色,从脸部到头颈,连手都烫得惊人。端午心惊,若这样下去,他过不了今夜的。
  以前,腊腊也发了一次高烧,烧了三天三夜。端午每夜都用凉水擦她的身子……
  可是,腊腊是个女孩,燕子京是个男人。而且,燕子京……还是个不让端午喜欢的男人……
  端午咧了咧嘴,眼珠子转转,想:还好我不喜欢。若是喜欢,倒是不好意思了。
  那燕子京从南海到如今,不管多么热,总是穿戴整齐,袖口不透一丝风,连手腕都不曾露出来的,大概也是怕臊放不开的主。不过,他烧成这样子,一定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赶紧替他擦下吧,大不了把灯熄了,让月光替这位爷遮羞好了。
  她灭了灯,在冰蓝月影下,绞干了手巾。她解开燕子京衣扣,褪到腰间,就要替他擦身。
  她拿了手巾,方低头,不禁“诶”了声,那手巾落在炕上。
  端午吃惊之下,重新端详燕子京的脸,那吃惊就更深了一层。
  她在迷惑中,不由自主点亮了油灯,再细细看了看燕子京的身体,她长长叹息,惊讶万分。
  不管她多么不喜欢他,她也不得不承认,燕子京人物俊秀。
  即便在病中,他俊美的轮廓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然而,今夜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其实,燕子京并不美。衣服遮蔽下的他,却是千疮百孔,就像开裂的瓷片。
  端午从没有见过于有个人的身体,拥有他那么多疤痕,深深浅浅,大小不同。从手臂到胸膛,腹部到后腰,都布满了那与他那张脸庞截然不同的伤疤。那张脸有多么漂亮,这个躯体就有多么丑陋。难怪……别人夏日半臂轻衫,他却是……
  这么多疤痕,怎么弄出来的?燕子京出身富商,怎么可能比那些最受折磨的奴隶,有更多的疤痕?一个曾遭遇到那种痛苦的人,为何还能继续到西域这种严苛的地方来冒险呢?
  端午责怪自己发呆,她匆忙替他擦身。眼光却被他腰带上绣的一朵红兰吸引住了。这是一朵小小的精致的红兰,正如燕子京一路携带,穿越沙漠,直到山谷,才抛下悬崖的红兰。
  兰,是燕子京所爱的花,也应是他喜欢的女人。
  她忽然觉得燕子京有点可怜。他曾经历过疼,却还要对别人加诸奴役。他那样爱一个人,却不能爱惜世间其他人。还不可怜吗?
  端午不能容忍自己继续可怜燕子京。她替他擦完了,小心替他穿戴好。
  他的体温依然是极高的,端午甚至怀疑:那强盗是不是留下了一种毒药,来欺骗燕子京呢?
  她胡思乱想,支着胳膊在炕边。
  燕子京先是高烧,而后浑身痉挛,连脉搏都微弱了。端午想尽办法,都不能奏效。她太阳穴刺痛,全靠胸间那和田玉菩萨定心。她忽想到:玉最清凉,能吸燥热。虽然尉迟公子所赠的护身符很小,但未必就不能解燕子京的病。
  她将玉放到手心,用井水浸洗。再捏在两指尖,顺着人体经脉,在燕子京皮肤上推过。
  每推几次,玉就变热了,端午拿去再洗,而后再推。
  久而久之,她手都划酸了,燕子京才发出一声隐约叹息。
  他眼皮微动,端午以为他要醒了,他却说:“娘,地窖真冷……把我耳朵都快冻下来了……我也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没事没事……呵呵……”
  燕子京还笑,像是少年对母亲撒娇,又像是内心快活。
  端午知道,人病极了,就会做梦,说胡话。
  燕子京每隔一会儿,就说几句,端午有时能听懂,有时候听不懂。
  天快亮时,燕子京连续不断的呻吟,才说了一句:“……兰姐姐……你为何不等我呢……我哪有一时一刻忘了你……你……你……”
  他语调极其婉转,嗓音逐渐微弱,终于说不下去了。
  瞬间,端午真想逃开这个屋子,因为她觉得无意中,她居然窥见了别人的心思。
  第二日,晴。燕子京总算退了些烧,但一直没睁眼,也不再说梦话。
  端午想喂他些水和萝卜,但他都不张嘴。端午气道:“不吃算啦,只要能活过来就是了!”
  燕子京动也不动。端午袖手。她惦记大道上动静,便决定出去转转。
  大道上还是没有人踪。端午想:他们在驿站内,晚上白天也许有些人经过,但不想住宿,也不便停下呢?还是放个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提醒人们吧
  总不见得抬着尸体出来,对了……不是有个棚车,还有轱辘能转的。
  她跑到驿站里,把那空棚车推到路上。棚车不很重,但对端午,却是不易。
  她拍着发红手掌,心想再下去,只有火烧驿站,才能提醒远方了。
  她回房。燕子京斜躺着,眼已睁开了。
  他肃然吩咐:“去,烧点热水来!”
  端午闻他嘴里,有股萝卜的味道。他果然好多了。
  她“嗯”着,光是掸掸脚上的灰尘。
  燕子京斜睨她一眼,把炕边黑貂裘,拉到背后当枕头。
  端午想:这才刚好一点,又端“主人”架子了?今晚上别再发成那样,我可不想再一宿不睡。
  燕子京也不管她,又沉沉睡去。
  端午虽然不是乌鸦,但每每不幸严重。到了晚上,燕子京又发起了高烧,人事不省。
  端午职能和昨晚上一样,靠在炕边注意他的病况。
  灯油燃尽,燕子京和她,就像被抛弃在一条被遗忘船上的人。
  燕子京呻吟一声,端午正要再点灯,看他怎么样。
  这时,楼下“咣当”一声,像是一个锅倒了。紧接着,又有几个碗叮当。
  是有人!有人进了驿站。
  端午如惊弓之鸟,她顾不得燕子京,拔出刀。
  高烧中的燕子京,忽拉住了她手。黑暗中,他摇摇头。
  不出去,就能躲得过去?端午决然抽开他脱力的手。
  她溜到走廊中,还未发声。楼下那人,率先亮了个火折子,仰头笑道:“在这儿?”
  端午笑了几声:“是在这儿。怎么样?尽管上来啊!”
  她看清了来者。好多好多年以后,大概她还会记得这个人。

  终序回:花之梦醒(并作者公告)

  深夜来客,是个矮胖老头儿。他顶着肥硕滚圆的脑袋。厚重眼睑下,长着对王八小眼。最奇特是他那件袍子,缀满了大小不同,或鼓或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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