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他的脸,带着酒醉微醺,红通通的面颊,让他整日肃穆的脸庞有了照人的光
彩,恍惚间,他是笑着的,虽然,段潇鸣对着她的时候,多半也是笑着的,可
是,此时的这抹笑容,却是她至今所未见的。
他的头发是披散着的,纷纷扬扬地落在肩上,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却像是
魏晋时候的古人一般,身后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隐隐约约,有流水声过耳
畔。
夏夜的狂风暴雨在狠命地拍打窗棂,仿佛是在阻止她,拼命地吼着‘不要!
不要!……’
可是,她此时,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一个他。
皇帝的眼睛是红的,从看见她的那一瞬开始。他似乎是愣了好久好久,一会
聚着目光,一会又散着,反复再三地看着她,最后,终于在嘴边缓缓漾开笑容
来,向她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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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女眷,无比尊贵,软底绣鞋,凤穿牡丹,蝶绕百花,多么吉祥富贵的绣
样,踏在青砖地上,绵软地激不起一丝声响。
窸窣微响,是长长的裙裾轻轻曳过地面,她在百花丛中穿行,提起裙摆,小
心翼翼地来到他面前,还没有站稳,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霜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走,你不会离开我的……你
不会忍心,离开我的……”他死死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只低低
喃了这么一句。
段潇鸣入关十余年,汉话早已说得熟练之极,字正腔圆,没有人听得出他曾
经十几年不说汉语而导致舌头生硬,险些矫正不过来。可是,这千千万万的字
句里,有一个字,他想他此生都念不准确了。
包括袁泠霜在内,霍纲、孟良胤这些昔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地分
辨出段潇鸣‘霜’字与‘桑’字这两个发音,其实,或许,连段潇鸣自己都分
不清,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去分清。
所以,慕容桑儿又岂能分清,他叫的其实是那个‘霜’字,而不是她这个‘
桑’字,就算他叫的是个‘桑’字,那,这也不是她的这个‘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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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吗?”他吻在她耳边,语声里尽是欢喜:“早在当年,我就想这样做
了,可是,谁想到,这么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一波连着一波,竟然一直耽
误了下来了。后来一到了长安,我就偷偷叫奴才们种起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如今,御花园的花匠说,终于种好了,算好的时辰,今晚,这三千朵一齐开
。你不是总是遗憾没有见过她开花吗?那个时候就天天不睡觉守着……今晚,
我陪着你一起守,不叫你一个人……可好?”
和着浓浓酒气的湿热的口气在她面上喷吐,温温的,又烈烈的,不胜酒力的
她仿佛光是被这酒味就熏得醉了,根本辨不清哪个是他,哪个不是他……只是
在他这样柔情脉脉的眼神里,绵绵地似最闷热的夏夜里,连一丝风也没有,热
得头昏脑胀的时候,缕缕温凉的溪流从头顶涓涓流下,淌过面庞,说不出心底
的那股感觉,只下意识地流下泪来,烛光荧荧里,浅浅地点头,轻轻道出那一
个‘好’字。
她知道他喝醉了,酩酊大醉;
她知道他此时温情的眼神注视的那个人不是她,从来不是;
她更知道,这一室的昙花花苞不是属于她的,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而那个
女人,就是他心中的那个,满满地填住了他整颗心的那一个,而不是她……
她只是很不巧地拥有了一张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今日,她慕容家所有
的地位,她慕容桑儿所有的荣宠,皆是因为这一张相似的脸。
她笑了,看着他,泪流满面。
即使,这一切不属于她,即使,这是偷来的幸福,就像是永远只能长在阴暗
潮湿角落里才能长青的苔藓,一见了阳光便会枯死,失去苍翠的衣,失去深灰
的里,但是,我依然不愿放手,明知是死,亦义无反顾!
所以,当段潇鸣那样虔诚而惊惧地颤着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吮她的泪痕
,她死死地抱住这个男人:我真的很爱你,请你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一个女人的一生,有许多宝贵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失去了,便再也没有
了,它们是不朽的永恒,永永远远地铭刻在一生的记忆里。
初吻是甜的,不管是在什么年纪得到,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是已经拥有理
智的女人,第一次,总是甜的。因为,日后会有太多太多的苦涩,所以,上天
给予怜悯,特许,至少这一次是甜的。
可是,她的第一次,便是苦的,涩的。所以便注定了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再
甜了。
有谁可以告诉她到底什么是爱吗?当这个男人粗粝的手触上她光洁的身体,
她心中反反复复地呐喊着这一个声音,是的,她想知道,很想很想……
她及笄那年,母亲告诉她,‘女为悦己者容’,因为女人爱自己丈夫,所以
女子都要打扮自己,梳好看新颖的发式,穿赏心悦目的衣服,因为爱,女人不
断字去讨好男人,想借此得到一句赞许,一声感叹,就像这长安城里,所有或
贫贱,或富贵的女人们,都想要自己成为男人眼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因为爱,所以女人甘心情愿地付出,从□到分娩,一痛再痛也甘之如饴,
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即使年华老去,也无怨无悔,这便是爱,是她为人
女,也将要为人妻时,母亲的教导。
此刻,她想,她似乎有一点明白母亲的话了。
她的手胡乱地伸过头顶,胡乱而仓促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终于,慌乱之中触
到了一根细软的茎,沿着这根茎往上,柔软的叶之间,是那朵蕊,她忍不住轻
轻地呻吟了一声,猛地一下揪住了那蕊,将它整个包裹在掌心里。
冰冷的花瓣,嵌在被汗水濡湿的掌心,异样的刺激,叫她连唇都咬破了却还
是止不住地叹出声来。
是冰是火,她都不敢叫出声来,因为她怕,她怕他忽然之间就酒醒了,忽然
之间就抽身离去。她知道,一旦他酒醒了,她便什么也不是了……
细软的是茎,柔软的是叶,再往上是朵,这茎,这叶,这朵,随着身体剧烈
的摆幅,一下一下地摩擦在掌心,她真觉得这茎叶朵在她掌心里已经全部团作
一团了,分不清谁是谁!就像她和段潇鸣,她已经分不出那个是他,那个是她
自己。
门外的风雨,依然猛烈,就像此时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一般,粗犷而奔放
,热烈而澎湃,(殴~~~顶锅盖~~偶发现偶的用词现在也越来越粗犷豪放了,
但其实偶本质上是CJ的。掩面泪奔),那一瞬的痛楚,让她将牙关咬得几乎那
齿骨都要碎了,她猛地一揪,恍然间可以听见那一声断裂的脆响,那一朵还未
来得及盛放的昙花,扼死在了她掌心,这让她觉得,仿佛是扼死了那个女人一
样……心中有一刹那的酣畅淋漓……
如果,可以在这一刻,就这样死了,她会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
就像所有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一样,她抱着奇迹出现的渴盼,甚至把希望寄托
在自己这张脸面上,希望他可以格外开恩,可是,在她看见他神志回复清明后
看她的眼神中带着的那种深切的鄙夷与厌恶痛醒来时睁开眼的那一瞬 看着她
的温柔恬静这巨大的反差时,她已经知道,世上不存在奇迹,或者说,奇迹不
存在她身上。
世人都说他残忍地像野兽一样。她本来不信的,可是,现在她信了,在他用
这样的眼光将她凌迟与车裂千千万万次 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残
忍。
他随手拉过抛得老远的被压得皱乱不堪的衣袍一下子披上身,站起来冷眼扫
视一地被撞翻打破的花盆,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大步踏了出去。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讲。
这是不屑,或者,是厌弃。
她轻轻地胡乱抓住一件衣裳,扯过来盖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上,便
听见外间传来段潇鸣暴怒的狂吼声,那是他在责骂和质问奴才们,为何她会出
现在这里……
是啊,为何她会来?这样不知死活,不要脸面和尊严?为何?为何?!有谁
,可以给她这个答案?!
慕容桑儿静静地躺在地上,把自己的身子蜷起来,蜷缩成一团,静静地流泪
。那朵没有来得及盛开怒放便被她扼下的花,犹自握在掌心,沁满了她的手汗
,早已被揉成一团绿绿白白的辨不清的东西。
****************
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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